第5章
作者:函之    更新:2021-11-25 13:38
  捉住了的小鬼呢,只能上船,看着别人玩,直到钟魁把所有的小鬼捉完,才算完成了任务;否则,钟魁便要受罚,在水里学几圈乌龟才能算完。
  五个小子,在水中轮流做了一回钟魁,才回到船上,相互指责着谁学了几次乌龟,得意的得意,红脸的红脸。
  这时候,日已偏西。蝴蝶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少了;那些蝉儿呢,也许是累了,鸣叫声显的有气无力;鸟儿也倦了,两只三只结着伴儿,飞向那远处的林子,近处的芦苇荡。
  接下来,我们还玩了几个游戏,直到日头西落,蛙声四起,才恋恋不舍的回去
  回到家,吃过饭,一轮明月,已经冉冉地升上了天边。星星很多,很亮,象一只只调皮的眼睛。走出小院,夜风徐徐吹来,夹着一些稻花的清香。四面里,蛙声、虫声、鸟呓声、蝉吁声……许多声音混在一起,真是一个热闹的夜晚。河边,三只五只荧火虫,发着冷光,在柳枝下飞来飞去,悠闲极了。
  不远处,可以听到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带着几分无奈的笑声;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也许是夜归人惊了它们的清睡;天边,稀稀疏疏的灯火一闪一闪,发出荧火虫一样的光。
  正文 手记4 祸从天降
  夏天还没有完,燕子却渐渐飞走了。
  有一天,正是天刚黑下来的时候,李副官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包袱儿,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
  他身上穿的,还是去时的那身打扮,只是头上换了一顶黑帽子。我和姐姐迎上前去,刚要问他找到爸爸没有,他却匆匆塞给我和姐姐两把炒栗子和落花生,就进了屋。
  屋里,李副官和妈妈讲了好大一阵话。渐渐地,我听到了妈妈的哭泣声,先声音小小的,后来越来越大,最后竟成了哀嚎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呆呆地立在门口,忘记了吃栗子和花生,静静地听着妈妈的哭声钻进我心里,象无数的蚂蚁在爬似的。
  过了好久,妈妈的哭声才慢了下来。我跑过去,倚在妈妈腿边,仰着头,问她怎么了?妈妈不说话,蹲下身子,一把搂过我,一把搂过姐姐,又大哭了起来。
  看着妈妈哭,我们也哭。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明白,妈妈一定是遇上了很伤心的事,不然,也不会伤心到这个地步了。
  天完全黑了下来。几只蝙蝠象黑色的幽灵一样飞来飞去,发出叽叽啾啾的怪叫声;远处,不知道是谁家的狗还是野狗,在那儿时断时续的乱叫,声音象是在哭。
  哭够了,哭累了,汗水与泪水打湿了我们的衣裳。我望望妈妈,望望姐姐,望望李副官,眼里全是朦胧的影子。
  最后,妈妈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又拭去了我和姐姐的泪痕,用水给我们洗了脸,便进屋去做饭。
  李副官一直默默无声,坐在条凳上,只是一个劲儿抽着烟卷儿,浓浓的烟雾在小油灯面前弥漫开来,使得本来已经昏暗的屋子显的更加迷糊。
  吃饭了,谁也没有说话,只听见粥喝进嘴里哧溜声和筷子碰着碗边的声音,空气的余热混着粥的余热,使得屋子象个大蒸笼,闷得人透不气来。
  吃过饭,我们没有出屋去乘凉,妈妈和李副官没再说什么,各自回屋去睡了。
  躺在床上,望着黑压压、低沉沉的屋顶,我怎么也睡不着,我想着妈妈,不由又想起了爸爸;李副官不是去找爸爸了吗?为什么回来一点儿都不告诉我和姐姐,难道是爸爸出了什么事吗?
  我想不明白,什么时候睡着的,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的爸爸,梦见了他的大白马。爸爸带着我飞奔在开着鲜花的大草地,天上有白云,有小鸟,还有高高飘舞的纸鸢儿……
  早上,把我从梦中惊醒的,是哭声——妈妈的哭声。她那哭声,比起昨晚来,更多了些愤怒,象是一只困在笼子里又被人扎了一刀的老虎一样,发出从胸腔子里吼出来的怨气与恨气。
  我赶紧叫醒了姐姐,在惊恐中下了床,来到妈妈屋里,却见妈妈披头散发,赤着脚,坐在床前的地上,身子一起一伏,双手拍打着地面,长长的嘶咽着。
  妈妈见了我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可怜的女儿啊,爸爸没了——爸爸死了,爸爸再也见不着了……那个挨千刀的李汉达,卷走了妈妈所有的金银首饰和一切值钱的东西跑了……”
  我这才知道,妈妈昨晚为什么那么伤心了;原来,我们的爸爸,我们的亲爸爸,我们的好爸爸,竟离我们而去了!
  妈妈说,本来她不想告诉我和姐姐,等我们长大了以后再说;可谁知道,墙倒众人推,破鼓乱人捶,那遭天杀的李副官,竟然卷走了我们的一切——我们的希望。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爸爸平时待他多好,把他当成左右手;我们对他也不错。哪知道世道伦逆,人心无常,这个狼心狗肺的贼,落井下石,丢下我们孤儿寡母,一个人逃出去寻快活去了。
  哭,哭,哭,我们只有哭。除了哭,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发泄心中的怨气、怒气、恨气。骂是不顶事的,谁也听不见,我们娘仨只有抱有痛哭,直到哭成了声音嘶哑,又噎又痛。
  太阳还是那个太阳,渐渐升高了。鸟儿在飞,蝉儿在叫,蜻蜓和蝴蝶依然在翩翩起舞……白晃晃的阳光中飘荡着脏兮兮的黄烟,被风一吹,打着忽悠悠的旋儿。
  日子到了这个份上,生命到了这个处境,时运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做梦也想不到。如果说爸爸的死,是把我们从天堂推到了地上,这个家贼一跑,可就是把我们从地上推到了地狱了。
  我们该怎么办呢?鸟虫鱼兽,这些低下的东西,在那阴暗潮湿的角落,它们尚且知道珍惜生命;我们呢?我们也得努力活下去,穷途与末路,似乎不应该是我们这么幼小的年纪应该面临的。
  妈妈开始收拾屋子,时不时,又有泪珠儿掉下来。眼泪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明明流干了,一会儿又充满了眼眶,好象是一眼泉水,里面有一个绵绵不断的源头。
  我静静的倚在门边,看看天,看看地,心里在想:好端端的一个爸爸,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好端端的一个李副官,怎么说跑就跑了呢?好端端的一个家,怎么说穷就穷了呢?
  这还没有完,未到中午,就来了一帮人。进了院,就大声叫道:“通缉犯在哪里?快把通缉犯交出来!”
  听到这如狼似虎的声音,妈妈从屋里走出来。
  来人自称是个文书。鼠眼、塌鼻、爆牙,一张马脸,瘦得象只猴。他指着一个穿绸衫的人说:“这位是我们甲长。”此人头大、额高,一双斗眼,满脸横肉。文书又指着另一个穿稠衫的人说:“这位是我们保正。”此人瓦刀脸,尖嘴、猴腮,一对大眼三分黑、七分白,一眨扯动一下面皮。文书最后指着一个穿军装的人说:“这位是我们保安队长。”此人模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脖子上却有一道斜长的疤,爬上了腮帮子。保安队长后面是十几个兵,端着枪,愣着眼,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样子。
  我看着这帮人,吓得赶紧躲到灶房里,从篱笆缝里向外瞧。
  甲长发话了,对妈妈说:“李汉达哪儿去了?快把他交出来,他可是通缉犯。”
  妈妈似乎并不怕他们,冷冷地说:“这个五马分尸的,早跑了!”
  “收!”那个保安队长将手一挥,十几个兵哗啦一声将枪上了膛,象狼一样,一窝风钻进了我们的屋里。
  保正从身上掏出一张通缉令来,在妈妈面前一抖,上面画着李副官的像,对妈妈说:“窝藏通缉犯是要犯包庇罪的。”
  妈妈理理头发,冷冷地说:“这个遭活埋的,我还想找他拼命呢。抓住了,把他的头打成蜂窝眼,骨头喂了狗,也解不了我的心头之恨!”
  谁也知道,这三间空荡荡的小房子,连老鼠也藏不住。这帮人比老鼠还精,来了个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全不放过;最后呢,一个个象乌猫一样从屋里钻出来,什么都没有捞到。
  那个保安队长将手一挥,道声:“撤!”背后的兵象一股风似的,窜出了篱笆门,一下子消失了。
  望着这帮人离去,我们似乎忘记了不幸与悲伤,久久不说一句话。当妈妈再次从屋里出来时,眼睛红红的却没有泪,喃喃着说:“这些前门狼,后门虎,连我们不值钱的东西也拿,真是……真是……”妈妈哽咽得说不下去。
  这帮兵,看他们两手空空,其实早把我们家能用的东西塞进兜里了。在他们眼里,谁的手长,谁的腿快,谁就比别人多捞几样东西,查着了,充公;落着了,自己的。
  在我心里,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世道的凄惨,人心的险恶。望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我们欲哭无泪,欲说无言,欲喊无声!
  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该怎么呢?
  正文 手记5 小城新家
  我们要离开这个地方了,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短暂的家,伤心的家,无可奈何的家。因为妈妈卖了房子,写了契约,我们才得到了一点儿钱。有了这点儿钱,我们才能坐车坐船,才能填饱肚子,维持我们那可怜的生命。
  我们得走了,去投奔一个远房的亲戚。那天早上,我们收拾好了一切东西,我才知道,我们是多么的穷了,一个家,现在已变成了一口竹箱和一个包袱儿。
  妈妈拉着我和姐姐的手,在屋前立了一会儿,咬咬牙,摇摇头,说:“走吧……走吧……一切都是命……我们孤儿寡母,不认命怎么行呢。”说完,又望望远处,长长的叹了口气,差点落下泪来。
  我们走上小路,过了独木桥,走进巷子。巷子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叫卖的人影;只有鞋底踏着石板的声音,没有节奏的响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