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作者:占戈    更新:2021-11-24 03:28
  “池面冰初解,眼前满园春。”李煜轻声地道:“春天!”
  “是前尘已亦、往事飘零……”她淡淡一笑:“也像淡如说的那样,雪融之后,就是真相暴露的悲衰!”
  永嘉公主撅嘴道:“我不懂!”
  “我懂了。”李煜注视她:“你的真相,还是淡如的?”
  她摇头,又干了一碗,悲哀地道:“是我太天真,以为一切都可以因为喜欢而迁就。”
  “这个‘真相’,是他迁就不了你,还是不喜欢你?他亲口说不喜欢你了么?”
  “没有。他从来没说过‘喜欢’,当然也不必多说‘不喜欢’了。”
  “那么,你们相对的日子里,究竟都在做什么?”
  “我在欢天喜地‘以为’他喜欢我,即使他从没说过一句。他呢,在小心翼翼‘以为’能忍受我。我们都太天真,所以天涯互远的时候,就连籍口都不屑说了,够坦白罢?”
  李煜晃晃脑袋,托着头笑:“好复杂!”
  “反正我是江湖上最难缠的女子。”她醉醺醺地笑:“说不定还会是日后史官们笔下‘祸水’的千古第一典范。你败了,是我亡你江山。你胜了,是我不顾和赵匡胤的故交……来,干!”
  小周后推她一把,摇头道:“祸水的罪名还轮不到你来担,史官只须记我一笔气死胞姐、专擅后宫之宠、兵临城下犹惑人君不理军务,一笔足矣,够我遗臭万年了。昏君身边,理当有奸妃妒后——我陪你干!”
  永嘉公主也嘿嘿地笑了:“当然也该算上我了。从王嫱到文成、金城二位公主,哪一个不是用和亲来换取安秦的?我连这都办不到,我也干一杯!”
  李煜一推碗碟,嚷道:“你们都替我扛了罪名,我千古第一昏君的名声岂不埋没?不要你们代罪,我要遗臭万年。千古第一昏君就是我——李从嘉!哈……”
  四个人的手相互交握,在一张桌上你看我、我瞧你,一会儿嘻嘻傻笑,一会儿又相拥呜咽。
  共怀伤感,有谁得知?
  北宫千帆在李煜案前摊开布阵图,道:“曹彬、潘美共列三营寨围困金陵,我昨夜潜到各营去探视,列了这张图:粮草在西寨,北寨目前似乎相对稍弱,却是表面之相,也许早已挖战壕以为固防,故作薄弱实则伏有暗兵。若江南军得援,当趁势夜袭西寨,再自西而向北延,攻夺北寨。”
  “那么东寨呢?”
  “东寨近水,江南水师尚待湖口来援,东寨不可妄攻。”
  “朱令赟要先切断采石矶浮桥,才能增援金陵,岂非还要再等?”李煜踌躇道:“快到腊月了……”
  北宫千帆忙劝慰他:“来得及!我先去湖口看看朱令赟进境,再折回山庄不迟。凭我的轻功,赶回去庄替俞家姐姐筹办嫁妆应该来得及。是以打算即刻动身。”
  “这么急?再过两个时辰就天明了,不如后天动身?”
  北宫千帆叹道:“我是怕朱令赟为了显示军威,导致事倍功半。若是他以巨型战船大张旗鼓行进而不巧又遇上江河涸旱、船不能迅行的话,就会贻误军情。若能使用用小艇,虽不如巨船平稳,却不致因江涸而滞留不前。”
  “朱令赟带兵多年,这点分寸应该有的。”
  “既然来得及,我还是去一趟安心。你手书一道密旨让我带去就是了。”
  李煜见她一言既出便要动身,心里既感动又不安:“你旧伤未愈,再奔波的话……”
  “再婆婆妈妈的话就天亮了!”她不耐烦了:“既知我辛苦,就不要再拖延。我来研墨,你来写。天明之后你还要赶到澄心堂决断军机,不要再耗啦!”
  李煜涩然一笑,提起笔来,心头沉重不已。
  朱令赟斜乜着“他”:朝中何时出了这样一个人物?指手划脚、巧言令色!明知“他”心忧军情,心里却漾起莫名的不快。
  北宫千帆拱手恭维他:“皇上常夸朱大人忠肝义胆,乃国中第一栋梁。此刻虽遭江涸,巨筏不能迅进,然以来大人的赤胆忠心兼又如此临危不乱、处变不惊,即时改作小艇的随机应变,更教宫某五体投地。”
  朱令赟微笑道:“以宫特使高见,本侯若用火攻,可能扭转乾坤?”
  北宫千帆一惊,不觉皱眉道:“小人只奉命来送密旨,本来不该……”
  “怎么不往下说?”
  北宫千帆只好硬着头皮道:“时已冬季,刮的乃是北风。我们增援北去,宋军若借北风来火攻,尚且防备不及,若以火攻,岂非引火自焚?”
  朱令赟微愠:“你是暗讽本侯不懂兵法罢?这半个月来,可曾刮过一丝北风?”
  “正因半月无北风,一旦风起,必定势强。非但火攻不妥,还须提防宋军借北风火攻湖口。”
  朱令赟冷冷道:“一日不刮北风,本侯就要草木皆兵一日,一年不刮,就要提防一年?那你说,何日才能增援金陵?”
  北宫千帆见他趾高气扬,早想打掉他两粒门牙,转念想到他是金陵惟一后援,且在李煜如此孤立无援之际,尚为金陵的安危心忧,只得忍住了气,在一旁赔笑。
  见“他”不反驳,朱令赟又道:“既不刮北风,定是皇天有眼、不亡我国,为何不借天机而动?”
  北宫千帆依然沉默,心中却暗骂自己不学无术,顾清源上懂天文下知地理,便是仲长隐剑、南郭守愚的所学也比自己渊博,是以明明知道逆风火攻不妥,却算不出北风何时会起,只好叹道:“小人虽不懂天文地理,却也知道风起则云涌。朱下人不妨登高一望,北天若有云涌,必有北风将至;若北天无云,也至多暂保两日无北风……”
  “不用你来教诲!”朱令赟斌终于不耐烦了,凌厉地看“他”一眼:“皇上是派你来送密旨,还是来督军的?怀疑本侯勾结宋军是不是?”
  北宫千帆见他如此,也急了,知道再说下去,他先起异心,更是不妙,只好忍气笑道:“密旨已送到,小人要回去复命了。朱大人真有火攻之意,还望……”
  “登高望云是不是?本侯知道!宫特使,你还要回去复命,本侯就不多留了。”朱令赟念“他”一片恳切,也不好再见怪,便另备了马匹,让“他”速回金陵。
  北宫千帆言已至此,再说下去恐君臣见疑,贻误军机,也只好无奈地辞别湖口,复往金陵。以她的绝世轻功,已在“飞天红颜”金飞灵之上,不过一日,便返至金陵深宫、向李煜回话。
  她既回去,李煜感念她好意,便设宴瑶光殿,另备了许多重礼,打算她休息一番,就为她洗尘,再以礼相赠。
  岂知黄昏后李煜自澄心堂而归,永嘉公主却向他回道:北宫千帆不愿浪费他的光阴,已留书辞去,另附了金陵宋军三营寨的兵马详尽数量,望他保重。
  李煜信函握手,不觉不喜又悲:“她就这么走了,不要说收我一份薄礼,连酒水也不喝一杯,更不当面辞行——人说江湖险恶,可险恶江湖却出了这么个怪诞人物!看来惟一可以谢她的,只有祝她和淡如早成佳偶、白头偕老了。临风,你也多保重!”
  的确,没有一种喜悦能够高尚,除非祝福!
  五台山,丘家堡。
  尸体!尸体!除了尸体还是尸体,一百四十二具焦尸——放在雪地上。
  白珍珠眼见这一幕,从马上栽了下去。
  丘逸生与余东土相顾骇然:丘家堡已成焦土,幸存的只有母子、儿媳三人。
  严子铃在发抖。
  许凡夫黯然道:“西河帮闻讯后立即兵分三路,北路寻丘二奶奶,南路找丘少堡主和少奶奶,我们第三路赶到时,这里已成焦土,只能收尸了。”
  余东土切齿:“我与逸生南下、婆婆北上,分头追寻女儿下落,连风丫头也险些搭命进去。英杰帮、九州门,这笔帐有得算!”
  丘逸生惨然:“一百四十二条人命,其中不乏无辜妇孺,怎么下得了手?”
  严未风神色凝重,扶起昏厥的白珍珠,正色道:“为找孙女,你娘已奔波了三个月。你们不保重的话,丘家堡就后继无人了。先找地方落脚,再另谋良策。”
  事已至此,亦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风雪渐紧,寒意越来越浓了。
  冬。
  十月末,神卫军都虞侯朱令赟乘大船抵皖口,以火油燃烧船只欲以攻宋。忽刮北风,火反烧江南军,赟投火而死,其部不战自溃。宋军缴获武器数万。金陵从此再无后援。
  十一月上,修文馆学土徐铉承旨入宋,求保江南一邦。赵匡胤以卧榻旁侧、不容他人鼾睡为答,拔剑相对;十一月中,江南军夜侵北营,为曹彬等诱之深入而全歼,获江南佩挂符印将师十数人;十一月下,金陵城破,陈乔自缢而亡。李煜无意蓄财,将黄金尽数分与近臣侍奉;又令保仪黄氏将所藏书画图籍,尽数付之一炬;续欲堆柴自焚,然见宗室数百,不忍同焚,终于举投降。
  十二月,江南告捷书入宋,共取十九州、三军、一百零八县、六十五万五千零六十五户。
  腊月初八。
  苏州灵岩山,馆娃宫旧址。
  俞豪英皱起眉头:“你们怎么跟来了?”
  “丧心病狂的事你们能做,我们就不能来?”
  “涟儿,冷静!”俞清泓拉住俞清涟,直视着两位兄长,一字一句地问:“丘家堡惨案,有没有你们的份?”
  俞豪杰冷笑:“丘家堡的人还没死绝么?”
  俞清涟一阵痛心:“当年爹的所为已教人不齿,你们不积德还要造孽,良心哪里去了?”
  俞豪英四下张望一番,才道:“我们兄妹早已断情、各安天命,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俞清泓点头:“你们真在这里约了雷章采和申晓波?”心里既痛楚又失望,眼圈一红。
  俞豪杰森然道:“我们不怪你们吃里扒外,你们居然追查到了这里。哼,再不走,我和大哥也保不住你们两个丫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