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作者:占戈    更新:2021-11-24 03:28
  白妙语道:“你也听说了那个什么窅娘‘三寸金莲舞’的掌故?哼,真混账!我们江湖儿女脚太小妨碍练功,他却当作妙不可言的事物来欣赏。昏君!”
  白心礼顿首道:“而且以李煜一国之君的身份,如此推崇这种无聊消遣,更是不妙。”
  旷雪萍也点头道:“不错,他以人君之尊将此加以赞赏,怕是千年之内,流毒无穷。”
  白妙语乍舌道:“有那么严重吗?”
  北宫千帆叹道:“楚王好细腰,国人多饿死,在男尊女卑之势下,女子为了对自己生存有利,挖空心思取悦男子,民间跟风效仿往下流传,岂是几百年内就能绝迹的?”
  白妙语不觉恼道:“强行以布裹足、逆天而行,还怎么走路?”
  旷雪萍不理会白妙语打岔,却向北宫千帆道:“你要三思!”
  “关我什么事?”北宫千帆一皱眉,顺口答道:“我又没食他江南国主的奉禄!”
  “你是高丽国公主,又是辽国特使,现今高丽国年年向宋廷朝贡,辽国也在与大宋议和,你的身份特殊,不宜相助李煜。你若现身,宋、辽、高丽的压力都会让你难以做人。”
  “我不会管的,本来就不关我的事!”
  “你和裁云丫头都是一个脾气,故人遇困,绝不会袖手。就算你瞧不起这个李煜,看在一场故交的份上,也一定会赶去示警的。旷姑姑说得不错罢?”
  北宫千帆低头不语,默认了。
  李遇道:“我是江南人,当然不愿故土遭遇战火。可是五师父确实不宜现身去见李——江南国主。就是要示警,也该多加小心!”
  白妙语瞪眼道:“临风不是个对朋友不闻不问、没心没肝的人。她想办法易容混进去,只暗中通知李煜一人,也算仁至义尽,做到了故人本份。临风可是我们的江湖好儿女!”
  李遇仍道:“潜入深宫内苑,危险是不必说了。到闰十月初一,我们约好在洛阳相见,你兄长也会赶去,五师父赶得及么?”
  白妙语又道:“以临风日行千里的绝顶轻功,还有两个月,什么地狱天堂去不了?你婆婆妈妈的,不如你去好啦!最好是被人当刺客捉去,才有好戏看!”
  李遇点头道:“正是想到还有两个月,足够我来准备。先父曾在江南朝廷为官多年,我正有代师前往、替父亲尽忠之意。这样,也不会误了五师父与你兄长……”
  “你还真想去,就凭你那几招花拳绣腿?”
  北宫千帆沉思许久,才缓缓道:“赵匡胤诏令薰风门外建成巨宅,取名‘礼贤宅’,连亘几条街坊,宏伟壮丽,宅中器皿无所不有,就是等江南与吴越二主李煜、钱叔去降,为他们而备。攻取江南已是势在必行。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尽点朋友本份,从旁警诫两句,他未必会听到心里去。我潜入深宫见过李煜后,立刻趁夜出来、绝不久留,你们不必担心。李遇更没有必要替我去。”
  旷雪萍看了白心礼一眼,不再阻拦,将李遇与白妙语召上自己这叶扁舟,留一舟给北宫千帆,拍拍她肩头,道:“自己小心!”
  白心礼一划桨,四人便远远荡舟而去,不再打搅她思索。划得远了,才向旷雪萍道:“这一关她终究是要过的,别为她担心了!”
  旷雪萍回头看一眼,轻轻地道:“这一次我帮不上什么,只愿烈子和净子在天有灵,能保佑风丫头!”
  夜雾渐渐袭来。千里江山,寒色尤暮;芦花深处,孤舟独泊。
  焦尾琴鸣,声声催促秋江月。南国正清秋!
  “天津桥下冰初结,洛阳陌上行人绝。
  榆柳萧疏楼阁闲,月明直见嵩山雪。”
  已经是闰十月二十三日了。
  梅淡如最后看一眼洛桥,知道北宫千帆不会再来,策马西南而出,向长安驰去。
  北宫千帆确是无法赶到洛阳去。这一日她才到庐州,就听到宋廷南院宣徽使曹彬入池州、拔芜湖、攻当涂,最后驻军采石矶的消息。
  而这时的李煜,刚和她吵过一场,依旧不以为然地与皇后诵经拜佛,希望佛法宏大,保佑国泰民安。与之论经的高僧中,自然也有赵匡胤“特派”过去的“高僧”,告诉这位人君:他乃是“一佛出世”,可保百灵护体、万事通达。
  本来她是负气离开的,现在却又快马加鞭,从庐州日夜兼程赶回金陵。
  “临风,别管了,你再去见这个昏君,说不下他恼羞成怒,会将你当作刺客拿下!何况,江南朝廷中若有宋廷卧底,你的处境可就大大堪忧了!”
  虽是一路自警自责,依然忍不住策马飞奔。
  “……虽说昏庸无能,到底不是个暴君。以孝行天下、亲赴大理寺审囚、大赦天下……娥皇姐姐去了那么久,还记得收藏她的琵琶、为他们夫妻当年共植的梅树题诗,也不算彻底寡情。罢了罢了,大不了被他叫几声‘捉刺客’而已,那些草包侍卫又逮不了我。看来,淡如也不会等我了,赶到洛阳也没用,日后再向他道歉罢!真失败,里外都不是人!”
  “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今夜,小周后不在身边,又只剩他一个人灯下独思。
  是寂寞还是惶恐,搅得心如此不安?
  临风和他吵得那么厉害,负气而去,却宁可误了恋人之约,中道折回重加警诫,甚至不怕他会恼羞成怒。
  如今的她,已是一国女营武教头、另一国特使、第三国公主,又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人物,不是为了这份故交,她图什么?从他那里,她可是从未得过什么功名利禄,每次也总是来去匆匆。她承受着大宋、辽国、高丽的压力和被赵匡胤疑忌、深宫内苑禁卫森严的危险,不止一次潜进来通报对方的军事计划。
  他本来应该高兴、欣慰才对,毕竟她是真正关怀自己的肝胆之交啊!可是,为什么他会如此愤怒,再次把她给气走?是不是因为,无论她是当年的五庄主、之后的武教头,还是如今的辽国特使、高丽公主,她都从未对他有过请求,永远保持着那份隔膜与高傲?十年前的她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她快乐、风趣——对了,那时候,她是娥皇的闺中密友!
  为什么娥皇一死,他们之间就如此隔膜?不是连娥英都已了解,不再胡乱猜疑了么?可是这十年以来,即使是她诚心挚意为他设想,他也没什么感激与喜悦,只有压抑、烦躁和眼下莫名其妙的愤怒。
  要命的是,她言之凿凿,似乎句句有理、掷地铿锵。
  “长江浮桥”,多可笑的儿戏!宋军怎么可能攻破长江天险,就凭那个落魄书生樊若水的信口开河?
  也许是这些年在险恶江湖混太久,弄得连天不怕地不怕的临风,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她的胆色哪里去了?可是无论如何,她真的是念及一场故交,才如此不计较得失甚至不顾及安危啊!
  为什么他没有一句道谢,再度将她气走?
  雪那么大,风那么紧,他连杯热酒都没替她备下!
  “梦回芳草思依依,天远雁声稀!”雪又簌簌而下,李煜最后低吟了一句,心中不胜悲凉凄戚。
  临风,你负气去了哪里?
  疏星倚夜!
  宫墙外,一个黑衣女子也不胜感慨、满心惆怅。她正是北宫千帆。
  从嘉,你真是十年前那个谦谦君子“钟隐居士”吗?你怎么成了这样?
  冷月无言!正文 下——十二回 销魂独我情何限
  破阵子
  ——李煜
  四十年来家国,
  三千里地山河。
  凤阁龙楼连霄汉,
  玉树琼枝作烟萝,
  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
  沈腰潘鬓消磨。
  最是仓皇辞庙日,
  教坊犹奏别离歌,
  垂泪对宫娥。
  素点端上,小陆子替李煜夹了子母馒头放在碟中。
  李煜漫不经心咬了一口,心事重重地把半个馒头放回碟里。
  “皇上,你看!”小陆子一侧身,在他耳边轻轻地道:“有东西在馒头里。”
  李煜低头一看,馒头里竟然滚出个蜡丸来。他微横了小陆子一眼,见小周后犹自心神不宁地吃斋,便取了蜡丸扣在手心。
  小陆子知趣,便不再吭声。
  匆匆用过斋饭,李煜将蜡丸捏碎,取出一幅小小的白绢来,只见上面的字迹凌乱疏野,正是北宫千帆的手笔:
  “皇甫继勋,不报军情;尔军逼近,彼主不知;吃斋念佛,岂能回天?”
  李煜心头大震:“兵临城下了,我怎么不知情?临风……她怎么不来见我?蜡丸是何时送进来的?”
  小周后见他面色铁青,轻轻一咳,李煜恍然一省,喝道:“叫皇甫继勋来见朕。还有,经文都撤下去,朕要巡城!”
  小周后诧道:“皇上不是要诵经祈福,保佑国泰民安……”
  “军情告急朕犹不知,诵经何用?”
  小周后见他疾言厉色,便退了下去。
  李煜宣上守城兵士,乃知数月来他只顾诵经论道,而宋军二个月前就已师拔金陵关。待他登城巡视,只见旌旗遍野,方知北宫千帆所言非虚,立刻下旨拿了神卫都指挥使皇甫继勋。
  返朝后,李煜又与陈乔、张洎一番密议,金陵此刻惟一强援乃是神卫都虞侯朱令赟。即连夜遣使,请朱令赟来援金陵。
  第三日晨,使者来报,言李煜先遣的密使已持金牌往湖口求援,因该密使艺高人胆大,赟已请他代送密函,召柴克贞代守湖口,以免湖口失守断了粮道、再无后方支援。故请使者回奏,待柴克贞往,即刻来援。
  使者禀罢,张洎奇道:“皇上宣过密使了?朝中有此等人物,微臣竟然不知。”
  李煜不动声色地道:“朕的安排,还须向你请示?”
  张洎一惊,恭身退下。
  李煜心里有数,知道去的是乃北宫千帆,心里却不知为何,颇为不快:“她倒会拿着金牌去假传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