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作者:占戈    更新:2021-11-24 03:28
  采石矶,太白楼。
  白妙语皱眉道:“太白楼当然是喝酒的地方,为什么只叫茶点?”
  李遇笑道:“昨天你已喝了许多久,今天换一换不好么?”
  白妙语不屑道:“是怕我喝醉了不能保护你的安全罢?没胆气!”
  “我们是来逮石波的,他遇到你姑奶奶,逃都来不及,怎敢来找我晦气?酒毕竟伤身!”
  “若是临风闹着要酒喝,你敢罗嗦?”
  “那是你兄长的事,轮不到我来劝!”
  “二位俞姑娘腊月间就要同时嫁进巾帼山庄了,我们送什么好呢?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轮得到哥哥。咦,你看什么?”
  李遇展颜一笑,道:“他乡遇故人,真是难得。我去去就回!”折扇一收,便跑下楼去。
  白妙语懒得理会,趁此机会嘱咐上了酒菜,转脸过去,远远地看见李遇与一个中年文士正聊得起劲。聊了一会儿,那中年文士向他一揖作别,自行上舟远去,拿了根钓杆独坐舟中,悠然地钓鱼为乐。
  李遇重回原座,向白妙语笑道:“十年不见,若水兄变了不少。当年的他,可是愤世嫉俗,把江南朝廷恨得入骨三分的。”
  白妙语奇道:“你这位故人在江南朝廷受了什么冤屈,我们能帮上忙么?临风和江南国主也算旧识,请她代为通传一声就成了。”
  李遇摇头道:“当年我落难之初,流离江湖,遇上这位同样落魄的秀才,颇有同病相怜之意,曾共同在一家寺院中挂单,聊了不少。这位仁兄姓樊名若水,这些年在江南朝廷中屡试不第,是以有些愤世嫉俗。”
  “那他怎么不继续苦读,反而在此钓鱼?”
  “就因为考了多年,依然屡试不第,这才索性放弃仕途,游山玩水、以遣胸怀!”
  “这倒不错,怎么不请他上来坐?”
  “他不想打搅我们。”
  “咦,你这个朋友既在钓鱼,怎么拿着浮标长绳去测量水位深浅,还念念有词?”
  李遇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笑道:“我明白了,读书人不懂武功,水性大概也不好。或许若水兄想测测水位深浅,免得落入江中无法上岸吧。他也该学些功夫才对啊。”
  “钓鱼也这么心惊胆战,读书人真没用!”
  李遇见她不感兴趣,不再多说,只笑道:“白帮主和旷帮主在等我们,你快些好么?”
  “还是慢点好,免得你又和我爹打起来。”
  “我和白帮主已经休战很久了!”
  “你怎么这样笨呀!”白妙语一伸懒腰,扔了锭银子上柜,不耐烦地与他下了楼,嗔道:“爹和旷姑姑能够单独相处,不是很好么?”
  “那就不去了。”
  “反正都出来了,去看看他们到了什么程度,嘿嘿!”白妙语童心一起,拉了他就跑,上了舟,沿江而下,不过大半个时辰,便到了一处浅滩。白妙语指指芦苇旁的一束白丝,笑道:“爹就在前边不远了,我们轻一些,看他有没有和旷姑姑在一起——哈!”
  二人将舟划入芦苇深处,相对微笑。
  笛声悠悠扬扬地飘过来,仿佛情人喁语,又如伊人独远。听在耳中,不胜缠绵。
  “嘘!”白妙语做个鬼脸,在李遇耳边道:“果然两个都在!一定是爹吹笛子给旷姑姑听,有戏啦!”
  李遇向她一眨眼睛,心中却道:“可惜就算我想吹,你也未必肯安安静静坐下来听!”
  夕阳尽头、芦花深处,隐约只见一男一女在扁舟中相对而坐,似有笑语戏谑,却听得不甚清楚。
  白妙语拉李遇伏下身子,收了桨,以手轻轻地向前划去,悄悄拨开芦苇,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吓他们一跳。
  只听一个女子道:“喝一口茶罢!”正是旷雪萍。男的应了一声,是白心礼。
  白心礼轻笑一声,朗声道:“我还是不吹了,以免催人入眠,这里雾深露重,打瞌睡一定会着凉的。所以,三只小猴子还是出来的好!”
  白妙语一惊,知道藏不住了,向李遇一伸舌头,起身冒出脑袋来,笑嚷道:“什么耳力?明明只有两只猴子——不不不,两个人而已!”
  旷雪萍见了他们,转头向白心礼笑道:“阵年的西凤酒虽然香醇,你我毕竟不擅饮,这酒,还是洒入江中,让鱼虾水草们一饱口福吧!”
  白妙语未明其意,正欲发问,忽听耳畔里风,芦苇深处不知何时闪出一个黑影来,飞跃上白、旷二人的舟头,急急地道:“不可暴殄天物——好呀,旷姑姑骗我!”
  白心礼笑道:“雪萍好耳力,原来是你!”
  跃出来抢西凤酒的,自然是北宫千帆了。
  李遇见了她,奇道:“辽国侍中耶律昌珠承旨回访中原,与宋主商议和好,五师父不是随行的么,这么快就跑到江南来了?”
  北宫千帆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怕你们白跑一趟,找你们来了。”
  白心礼点点头道:“你要来报讯的事我也听说了,石波带着一帮贼人投到雷章采麾下,现已离开江南,你们不必再追踪,以免危险。”
  白妙语没趣地道:“这大半个月岂非白忙一场?没趣!”
  旷雪萍微笑道:“连你爹也未必打得过雷章采,你若被他扔下江喂鱼,有人可要哭了!”
  “扔下江有什么了不起?”白妙语一脸不屑地道:“我才不像他们读书人,连钓鱼也要测一测水深水浅、江宽江窄,没出息!”
  北宫千帆向李遇凶道:“你好歹也学了几年功夫,北斗也教过你溺水之术,怎么钓鱼也钓出这副没出息的德性来?”
  李遇一窘,忙辩道:“不是我!”
  “近朱者赤,我看差不多!”白妙语一撇嘴,将大半个时辰以前见到樊若水江上垂钓的情形说了一遍,说两句,免不了又顺便损一句,李遇只好在一边往口中塞点心,不加辩驳。
  白心礼与旷雪萍毕竟是老江湖,听在耳中,脸上均现出诧异之色。
  北宫千帆听了,一口酒全呛出来,喷了自己一身,边咳边低语道:“糟了!”
  李遇奇道:“五师父,你怕若水兄有危险?是呀,读书人手无寸铁,又不知他水性如何。”
  旷雪萍见北宫千帆神色郑重,便问道:“风丫头,你可是想到了什么?需不需要旷姑姑?”
  北宫千帆微微摇头,道:“上个月在汴京,宋主赵匡胤听耶律昌珠言我也在京中,便召我入宫一叙别情。多年不见,自然谈得不少。”
  白妙语笑道:“凭你们十几年的交情,他一定送你不少佳酿罢?”
  北宫千帆不答,继续道:“我拣了些无关紧要又十分有趣的江湖往事说给他听,也简略说了说自己如何会这么不走运,不但当了辽主的爪牙,还做了高丽国的第二个逃跑公主。他自然是当作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白妙语笑叹道:“一阔脸就变,都不可怜可怜你。当上皇帝果然不同了。”
  白心礼一拍女儿肩膀,道:“别打岔!”
  北宫千帆继续道:“他也说了一个朝中的掌故给我听,当时权作笑话,没放在心上。赵匡胤当日向我说,一个江南屡试不第的书生投靠了大宋朝廷,这个书生的名姓颇为新鲜,他便问名出何典。那书生上禀道:前朝倪若水得遇明主,一展才华,他心向往之,亦望得遇明主、报效尽忠,是以取名‘若水’。”
  李遇忍不住奇道:“倪若水又是哪号人物,怎么读了这些年的书,竟不知有这么个贤臣?”
  旷雪萍皱眉道:“难道是‘倪若冰’?”
  白妙语也忍不住岔道:“果真如此,他屡试不第还真是活该。连水字上面一点都没看清楚,还有脸瞻仰古人?”
  北宫千帆点头道:“赵匡胤当日也是笑得几乎喷茶,说此人连水字上面那一点也不愿多看一眼。不过好在此人还知道有这么个古人,不完全是不学无术之辈,便赐名‘知古’,此人便从‘樊若水’变作了‘樊知古’。”
  李遇惊道:“可是刚才明明见他悠悠垂钓!”
  白妙语恍然道:“难怪钓鱼钓得如此鬼鬼祟祟,原来是这种货色!”
  旷雪萍深深看一眼北宫千帆,缓缓道:“赵匡胤果然深谋远虑。攻取江南,看来已谋划了多年。此人宏图伟略,是个开疆辟土打江山定天下的人中之龙,坐稳了龙椅却不屠戳功臣,客客气气收回兵权了事。日后的人君若能效仿这‘杯酒释兵权’,青史里也会少记许多功臣的冤魂!”
  白妙语道:“怪只怪这个江南国主太无能,除了歌舞作乐就是舞文弄墨,从不把才智放到治国上去。不过,虽说良禽择木而栖,那个樊若水依然为人所不齿。哼,姓李的,日后你再和姓樊的往来,我和你绝交!听到没有?”
  北宫千帆又道:“三年前南都留守林仁肇求李煜许军数万,趁宋攻取岭南、无暇增援江北时,收复江北旧土。为怕事不成宋廷问罪江南,林仁肇还自请为逃叛之臣,则事成而国荣,事不成而林家受诛、不致累国——如此一个忠肝义胆之臣,李煜竟会听信反间之计,前年鸠杀了林仁肇。”
  白心礼续道:“去年卢多逊逢迎拍马一番,这位江南国主便飘飘然不知所以,听闻宋廷要编修天下地图,史馆独缺江东,居然就巴巴地紧急下令眷录江东各州舆图送去宋廷……”
  李遇瞠目道:“江南十九州的地形、驻军防卫、道路远近、百姓户口,岂不都在赵匡胤的掌握之中了?”
  白心礼点头道:“所以卢多逊已被重用。如今又多了个去测量长江宽窄的樊若水——江南国主比起那位辽国国主,可真是不一样。”
  北宫千帆跌足道:“李煜怎能与耶律贤相提并论?前两年我在辽国朝中时,不过随口提了一句‘穷苦百姓有冤无处可伸’,他立刻下令恢复钟院,令铸大钟一座,刻勒铭文,说明重置缘由。这个李煜……”低下头去看一眼自己的双足,叹息道:“那时候,他大概正在研究怎么让女子把脚缠得变形,好铸支金莲让女子在上面翩翩起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