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反人类精神
作者:乔丹?彼得森    更新:2024-03-23 23:37
  我在前面提到过的朋友克里斯就被这样的精神所支配,这也给他的心理健康造成了严重的伤害。内疚是使他困扰的原因之一。在来到费尔维尤之前,克里斯在阿尔伯塔省最北部的几个不同的城镇上了小学和初中,和原住民小孩打架是他的日常活动之一。通常来说,原住民小孩要比白人小孩更易怒一些,我很清楚这一点。


  我和一个叫雷内·赫克的米提人(加拿大原住民之一)小孩有过一段充满波折的友谊,之所以波折是因为当时的情况很复杂。我和雷内之间有着巨大的文化差异,雷内的衣服总是很脏,言辞和态度也很粗鲁。我在学校里跳过一级,个头较小,而雷内则是个强壮、聪明、好看又坚毅的孩子。有一次,我们在一起上6年级的课,老师是我的父亲,他发现雷内在嚼口香糖,于是说:“把口香糖吐了,你看上去像一头牛一样。”我轻声笑道:“哈哈,雷内牛。”不管雷内是不是牛,他的听力是没问题的。他说:“彼得森,放学之后你死定了。”


  那天我们本来打算晚上一起去看电影的,看来是没戏了。时间过得很快,下课的时候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我的自行车,但是雷内还是先我一步到达。我绕着自行车躲着他,只要我一直绕圈,他就没法抓住我。可我不能永远绕下去,所以我大声喊“对不起”,但这没法安抚雷内,我伤了他的自尊,于是他要我付出代价。


  我在几辆自行车后面蹲下来,大声喊道:“雷内,对不起!我不该说你是牛,我们别打了。”他继续向我走来,我又说:“我真的错了,对不起,我还想和你去看电影呢!”这不是我耍的花招,而是我的真心话。接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雷内停止了绕圈,看着我,然后他哭了起来,独自跑开了。这就是镇上原住民和白人之间关系的真实写照,我和雷内也从未一起看过电影。


  当我的朋友克里斯和原住民小孩发生冲突时,克里斯不愿意还手。他觉得自己在道德上不应该自卫,所以甘愿挨打。克里斯逐渐和世界脱离,他的内疚让他对男子气概和男子气概的活动产生了深深的仇恨。他认为上学、工作和谈恋爱与北美的殖民化以及地球资源的掠夺都是相关联的。克里斯读了一些佛教书籍,他认为在当前的世界形势下,否定自己的存在是必要的道德选择,同时他认为别人也该如此。


  我在读本科时曾和克里斯做过一段时期的室友。一天晚上我们外出喝酒,在回家路上,克里斯将路边汽车的反光镜一个又一个地掰下来。我说:“别这么做,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克里斯说那些人都参与了人类疯狂的破坏活动,所以这是对他们的报复。我说报复那些正常生活的普通人并不会解决任何问题。


  多年以后,当我在蒙特利尔读研究生时,克里斯又出现了。他本来只是来这儿做客的,但是他很迷茫,想向我寻求帮助,于是最终又和我住到了一起。我那时已经结婚了,家里还有妻子塔米以及一岁的女儿米凯拉。克里斯和塔米以前在费尔维尤的时候就是朋友,而且克里斯还喜欢过塔米,这让情况更复杂了——但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克里斯一开始憎恨男性,后来也开始变得憎恨女性了。他并非不渴望女性,却拒绝接受教育、拒绝工作,也拒绝欲望。他烟瘾很大,没有工作,导致没有女性会对他感兴趣。我也试图说服过他改变自己,谦逊一些,重建自己的生活。


  一天晚上,轮到克里斯做晚餐。当塔米回到家里时,发现屋里充满了烟雾,肉饼在煎锅里疯狂地冒烟,而克里斯则跪在地上试图修理炉脚松动的部分。我的妻子看穿了克里斯的把戏,他是故意弄焦肉饼的,因为他讨厌像个女人一样做饭和做家务,即使家务是大家平等分担的。修理炉脚不过是为烧焦食物提供一个看上去可信的借口而已。塔米揭穿了克里斯,而克里斯则开始扮演受害者的角色。不过,此时克里斯的内心是极度愤怒的。他以为自己比所有人都聪明,而把戏被揭穿的事实却令他的自尊深受打击,这非常糟糕。


  第二天,我和塔米一起去附近的公园散步。虽然外面是零下35摄氏度,寒风凛冽,但我们真的需要离开家一会儿,塔米说她受不了和克里斯住在一起了。我们走进公园之后,看见光秃的树枝上有一只松鼠正在瑟瑟发抖。松鼠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为什么会出来?它们理应冬眠到天暖之后再活动。然后,我们看见了更多的松鼠,公园里到处都是在寒冷中颤抖的松鼠,这景象就像是一出荒诞剧,不可思议,也难以言喻,又十分贴切。这之后不久,塔米带着女儿到别处去住了几天。


  临近圣诞,我的弟弟和他的新婚妻子也从家乡过来看我们。我弟弟也认识克里斯。他们夫妻俩和克里斯穿上外套,准备去蒙特利尔市区逛逛。克里斯穿了一件黑色长大衣,头上的黑色针织帽被拉得很低,裤子和靴子也都是黑色的。他又高又瘦,有点驼背,我开玩笑说克里斯看上去像个连环杀手。他们三个逛街回来后,克里斯的情绪显得非常不佳。这一对夫妻的快乐,对他来说无疑是伤口上撒的盐。


  我们愉快地吃了晚餐,聊完天后便回房休息了。但是我睡不着,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凌晨四点,我忍不住爬下床,轻轻推开了克里斯的房门。如我所料,他正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盯着天花板。我在他旁边坐下,通过聊天把他杀气腾腾的愤怒化解了,然后我才又回房间去睡觉。第二天早上,我弟弟把我拉到一边说:“昨晚发生了什么?我完全睡不着。出什么问题了吗?”我告诉他克里斯的状况不太好,但我没有告诉他昨晚我们所有人都躲过了“一劫”。


  也许那天晚上我闻到了空气中死亡的气息。克里斯的身上有一种很苦的气味,他经常洗澡,但是毛巾和床单还是都沾上了那种气味,无法洗掉。那或许是心灵和身体无法和谐运作的产物。一个认识克里斯的社工告诉我,她和同事们也都很熟悉这种气味,他们称之为“失业者的气味”。


  我读完博士后,和妻子从蒙特利尔搬去了波士顿,生下了第二个孩子。我和克里斯时不时会通电话,他也来看过我们一次。他在一个汽车配件店找到了工作,生活变得好一些了,但那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很久。我和克里斯后来没有再见过面,差不多10年之后,他在自己40岁生日的前一晚打电话给我,这时我已经举家搬到了多伦多。克里斯特地打电话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他写的一个故事将被放在一个故事集中出版。克里斯的短篇小说写得很好,他也是个不错的摄影师,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第二天,克里斯开着他那辆破破烂烂的皮卡进了森林,在排气管和驾驶室之间连了一根软管。我仿佛可以看到他那时的样子,他透过破裂的挡风玻璃看着窗外,一边抽烟,一边等待死亡。两周之后,克里斯的尸体被发现了。我打电话给他父亲,他父亲哭泣道:“我可爱的孩子呀!”


  最近,我被邀请去附近一个大学做TEDx演讲。在我之前上场的是一位在计算机专业领域十分出色的演讲者,他谈到了人类对地球的威胁。和克里斯以及许多人一样,他内心深处也充斥着反人类精神。虽然他没有像我的朋友那样走极端,但是他的身上也散发着同样可怕的气息。


  这位演讲者站在一块屏幕面前,屏幕上是一个规模巨大的高科技工厂,数以百计身着白色工作服的工人像机器人一样站在生产线旁边无声地操作着。演讲者告诉台下以年轻人居多的观众,自己是如何和妻子决定只生一个孩子的,同时也希望有道德的人都这么做。我觉得他的选择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过这选择也许只适用于他自己,而且或许他一个孩子也不生会更好。


  如果这位演讲者知道自己的想法会带来什么后果,他会愿意改变立场吗?我想会的,但我并不相信他真的会。也许他会选择拒绝知道,或者他知道,但是不在乎,并且正自愿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