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作者:宋宜昌    更新:2021-12-06 15:46
  大佐接了过去,点点头。惠特尼自己也叼了一支,用打火机把两支雪茄都点上了。
  “战斗对你来讲已经结束了。”上校说。
  “我们被打败了。”大佐回答,他的一日漂亮英语使人吃惊。
  “你们打得很够意思。”惠特尼说。
  “如果按我的方案,那会打得更好些。”大佐还有点儿遗憾。
  “打得再好也救不了你们的帝国。”
  “军人只管打仗,其余是政治家的事。”大佐用脚划着圈子。
  “日本的军阀就是政治家。”惠特尼猛吸一口烟。
  大佐俏没声地说:“打了败仗没话好讲了。”
  “你是——”
  “八原博通上校。”他把日语的“大佐”翻译成“Colonel”(上校)。
  吉 普车继续开着。一幕幕日军和平民的自杀景象触目惊心。他们就倒卧在路边的泥水里,尸体叠着尸体,被雨水泡得肿涨起来。迎着惠特尼的面,开过一辆接一辆的道 奇十轮卡车,车上载满了战俘。他们全部光着身子,只套一条兜挡布,在雨中发抖。美军被伪装投降的日本兵吓伯了,逼着所有的战俘都脱光了衣服。
  惠 特尼上校随着车队前往读谷机场。沿途到处是军人、车辆、器材、帐篷和活动房于。推土机推平弹坑,泥凝土搅拌机咣咣响。“海蜂”和陆军工程兵部队在风雨中日 夜赶工,修复和扩建冲绳的各个飞机场。伊江岛上的长程跑道已经投入使用,B—29轰炸机从伊江岛上向九州和其他日本本土列岛飞去,去播种火和死亡。
  冲绳的战斗尚未结束,“海魔”师的其余两个团就已经登陆。他们从塞班来,第二次到达冲绳海面。他们将在冲绳岛休整、训练、演习,准备在九州登陆血战。
  “海魔”师的单位散布在各处,惠特尼上校常常一眼就认出来。于是,他只好下车来,到帐篷和活动房子里,去喝一杯威士忌,会一会老朋友。后来的人听到冲绳战役的艰苦情形,吓得直吐舌头。
  大家为活着干杯,为自己干杯,为陆战队干杯,为美国干杯,为姑娘们和太太们干杯。
  惠 特尼的酒喝多了,头脑昏沉沉的,说话也语无伦次,说到伤心处就哭起来。他又回想起巴丹的凄风冷雨,回想起可恶的清冈中佐,回想起瓜达尔卡纳尔的日子,回想 起死去的朋友…战争是人类邪恶的冲动,然而,只要世界存在一天,战争就存在一天,军人就存在一天,爱和死就变成永恒。即便是使用武器的战争消失了,政治 上、思想上、信仰上、经济上、道德上和生活中的战争依然存在,总要有人去效法军人,使用战争的科学和艺术。即使这种艺术像瑞士战略家安东尼‘约米尼说的那 样:“战争是一种充满了阴影的科学,在这种阴影下,一个人在行动中很难有把握。”
  其他的人也喝得酩酊大醉。他们一起唱起海军陆战队的军歌,又唱起熟悉的国歌。
  玉碎还是瓦全,摆在我们面前,
  自由人将奋起,保卫国旗长招展,
  祖国自有天相,胜利和平在望,
  建国家保家乡,感谢上帝的力量,
  我们一定得胜,正义属于我方,
  “我们信仰上帝”,此语永矢不变
  你看星条旗,将永远高高飘扬,
  在这自由国家,勇士的家乡。
  都到哪里去了,信誓旦旦的人?
  他们向往的是,能在战争中幸存,
  家乡和祖国,不会抛弃他们。
  他们用自己的血,洗清肮脏的脚印……
  惠特尼又呕吐起来。他为了避免难堪,走进帐篷外面的一条浅浅的山谷。谷风吹醒了他的脑袋。他依在一棵柳树旁,自己清静一会儿。
  沿着山谷走出一群日本妇女。她们衣服褴褛,形容憔悴,三三两两地走着。她们发现了惠特尼,一下子愣住了,几个人拥成一团。
  这时候,一个日本军官从妇女中钻出来,他看见了惠特尼,居然还点了一下头。
  日本军官唰地抽出战刀。惠特尼闪到树后,用他那柄0.38英寸的手枪对准敌人。他的酒全吓醒了。
  敌军官转向妇女,白光一闪,一位妇女就惨叫着倒下,其他妇女也不躲开,任由那军官疯狂地砍杀,只一瞬间,屠杀就结束了。妇女们全部惨死在血泊里。看来,那军官是在帮助她们自杀。日本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民族哇!生有多么美好,他们却毫不犹豫地选择死。
  惠特尼对这种屠杀极为厌恶,他用手枪瞄准那个挥刀的军官,猛然回忆起什么,那人挥刀的动作多么熟悉呀!是他,一定是他,在巴丹,他就是用这种刀法来残杀美军战俘的。
  “清冈永一!”惠特尼上校高声怒喝。
  那个军官猛地回头,惠特尼清楚地看见他的雀斑脸。一点儿也不错。就是清冈永一,当年的巴丹刽子手。
  清冈永一大佐看着这位叫出他名字的美军上校,他困惑地摇摇头:“我不认识你。”他的英语也很地道。
  “我是查尔斯·惠特尼,三年半前在巴丹,你亲自拷打过我。”惠特尼从树后伸出脸来。
  清冈永一认出了他的死对头。他茫然了一会儿。他本来打定主意自杀,现在,如果在他过去的俘虏面前自杀,似乎有辱日军军官的尊严。他浑身是血,站在那里不动。
  “查尔斯上校,你开枪打死我吧。”
  清冈永一扯掉自己的军装上衣,露出长满黑毛的胸脯。
  惠特尼上校没有开枪,难以抑制的冲动和复仇心使他的手直发抖。
  清冈永一笑起来,声音越来越高,象夜半时分鸱号鸟的怪叫声。他重新握紧战刀,一步步向惠特尼逼来,一边走,一边说着英语:
  “Kill me! Let me help you!(杀了我吧,让我来帮你干!)”
  一步,两步,三步,清冈的胸部一起一伏,他仿佛是一个胜利者。
  他走近了柳树,猛地大吼一声,双手抡起战刀,使出无念流的刀法,猛地向惠特尼上校劈下来。
  “啪,啪”两枪,清冈永一的手臂齐肩部被打折了,战刀掉在惠特尼脚边。惠特尼拾起它来,平平地拍在一块大石头上,战刀断成两截。惠特尼踢升一截刀头,把刀柄狠狠地丢列山谷里。
  “如果你想活,就到我们的战俘营去,我们的法律会审判你,并让你为自己辩护。如果嫌麻烦,就这么呆着吧。上帝会永远诅咒你这个刽子手。”
  说完,惠特尼转身就回营房去了。
  很久之后,查尔斯·惠特尼还分辨不清,在最后一个回合的私人决斗中,他和清冈永一究竟是谁赢了。
  26
  在 读谷机场,惠特尼上校晋见了罗伊·盖格少将。盖格少将没干几天,就被史迪威上将替代。约瑟夫·史迪威将军因同情共产党,力主用援华物资武装朱德、毛泽东的 抗日部队,被蒋介石赶出了中国。史迪威将军是马歇尔元帅的好朋友,马歇尔元帅一转手,就把他任命为第十集团军司令官。强大的第十集团军将作为主力,在九州 登陆,史迪威将军会创造远远超过他在缅甸战场的辉煌业绩,向日本人报复他在北缅撤退中蒙受的耻辱。他在一九四二年五月曾说:“我们丢脸地进入了地狱,并且 一路挨打。我们必须找出其原因,然后打回去。”
  今天,这句话也将象麦克阿瑟元帅那句“我一定回来”一样应验。
  罗伊·盖格中等个子,短胡须,很慈祥。他和霍兰德·史密斯中将完全是一副阴阳模。然而他们同样是优秀的军人。军人并没有固定的形象,智将、勇将、仁将、懦将、猛将,凡心有灵犀者,凡刻苦学习者,凡立志献身者,均可史册留名。
  盖格以第三两栖军军长身份,向查尔斯·惠特尼上校宣布太平洋战区司令尼米兹的命令,任命惠特尼为“海魔”师师长,并同时晋升他为海军陆战队准将。
  “惠特尼准将,好好指挥你的‘海魔’,让它变成咬死日本人的真正魔王。”
  罗伊’盖格同惠特尼握手,打开香槟酒为他祝贺。“查尔斯,马上去关岛,尼米兹上将想具体了解冲绳的战况,修改谢尔曼将军的新计划。说实在的,你打得真不赖,先后指挥过两个师的团队,从头打到脚。切斯特想见见你。你认识他吗?”
  惠特尼摇摇头。“不认识”。
  “那就好好见见海军上将吧。兴许,你会有意料不到的前程。”
  惠 特尼心中苦笑。自从那天他看到清冈杀死妇女以后,他对战争和杀戮已经厌倦了。他一度对军人抱着美好的幻想,梦见自己成为将军,指挥千军万马去建立功勋。现 在,他终于开始指挥一个精锐的海军陆战师,伟大的成功之路已经在脚下铺展,他却在暗想脱下戎装,回到凯尔索镇,同父亲、母亲、范尼尼、戴维,还有未曾出世 的小家伙,共享人生之乐。他的英国式的进取精神,美国式的冒险作风,荣誉心,事业心,全都被一种东方色彩的暖融融的家庭感和幸福感取代了。东方的伦理,西 方的进取,也许是人类之车的两只轮子吧。
  读谷机场修整一新。大批战斗机和轰炸机停放在滑行道边。有陆军的飞机、海军的飞机和海军陆战队的飞机。起落滑行,频繁往来,忙得如同纽约的航空港。
  不 久前,五月二十四日夜里,五架老式的日本一式陆攻轰炸机冒着大雨在这里强行着陆。美军雷达发现以后,高射炮火打掉了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