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作者:高峰    更新:2021-12-04 02:28
  他骑上了马,仍心有不甘地往身后的马神庙看着,咬关咬得铁紧,自语道:“我会得到的!会的!”渐渐的,从他的脸上浮起了冷笑。
  他勒过马,向着黑暗驰去。
  庙门前,金袋子从庙后的破屋里牵来了三匹马。风筝和风车闻声走出庙门,看着脸色惨白的金袋子。“金爷,出什么事了?”风筝问。
  金袋子问:“白马呢?”
  风车道:“拴在庙里。”
  金袋子眉一颤,匆匆将三匹马栓在树上,拔出枪,快步向庙门里走去。
  “你到底见上什么了?”风筝道,“你说呀!”金袋子重重地拨开两姐妹,冲进庙去,看着空荡荡的庙殿,惊声:“马呢?”
  风筝道:“你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金袋子重声:“我问的是马!马在哪?”
  “你急什么?”风车道,“在菩萨后头的柱子上拴着!”
  金袋子奔到菩萨后头,见白马拴在柱子上,这才长长地松下了一口气,把枪插回枪套。“你到底看到什么了?”风筝追问。
  金袋子道:“相信鬼吗?”
  两姐妹相视了一眼,没作声。金袋子道:“我要是告诉你俩,金爷见到鬼了,你们信么?”
  两姐妹又相视了一眼,仍没作声。金袋子自嘲地笑了下:“庙里不是说鬼的地方。收拾一下,现在就离开。看来,这地方不干净。”
  风车看着金袋子的脸:“你真的见到鬼了?”
  金袋子道:“怪金爷多嘴,什么也别问了,走吧!”从柱子上解下汗血马的缰绳,扔给风车,“牵上,千万别松手!”说罢,他朝庙门口走去。
  “你们听!”风筝突然抬起脸,看着头顶,“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
  金袋子和风车抬起了头,看向殿瓦。瓦面在喀喀地轻响着,显然是有东西在走动。“是马蹄声!”风车道。她的话音刚落,金袋子的枪已闪电般地掏了出来,对着头顶的瓦连开了三枪!
  叭!叭!叭!随着三声枪响,瓦上出现了三个小窟窿,射出三道月光来。
  瓦面上,月光的清辉下站着的是戴着马脸面具的白袍人鬼手。她垂下脸,透过三个枪眼看向庙里。
  她看见的是三张仰抬着的惊诧的脸。
  一抹曙光出现在地平线上。不知从哪儿传来马帮和驼帮悠长得有些苍凉的铃声。皇城郊外的第一缕晨光在铃声里渐渐呈现。
  庙门外,一白一黑一黄一花四匹马拴在四棵树上。金袋子一边给马喂草料,一边警觉地观察着四周,巧妹子蹲在残墙上,也在东张西望地打量着周遭。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马嚼草的声音悦耳至极。
  庙里,残破的香炉燃着残香,清烟袅袅。供台上,人身马面的马神菩萨在清烟里端庄地坐着。风筝跪在地上,对着马神磕着头。风车站在一旁,在默默地看着头顶上的那三个枪窟窿。
  “风车,”姐姐抬起身,“你怎么不跪?”
  “不想跪。”
  “在看什么?”
  “看金爷打的三个枪眼。”
  “还在想着这事?”
  “我想不通,”风车收回目光,“这庙顶上,为什么会有马蹄子的声音?”
  风筝:“可能是咱们听错了,马怎么会跑到瓦面上去呢?风车,听姐姐话,给马神跪下吧,姐姐知道,你也有许多话要对马神说……”
  “不,我没有话对马神说。”风车又抬起了头,看向三个透亮的窟窿。
  “风车!”风筝重声道,“跪下!你难道没有想过,要是没有马神,汗血公马会来到咱们身边么?不管怎么说,你总得谢谢马神!”
  风车咬了咬唇,在姐姐身边跪下了。
  庙外的树边,四匹马在说着话。
  “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有马在问宝儿。
  “被人送来的。”宝儿道。
  “是个穿白袍的人送你来的。”
  “你是套爷的马,叫魏老板?”
  “这名字好听么?”
  “只要是主人取的名字,都好听。”
  “你叫宝儿?”
  “是的,叫宝儿。你们叫什么?”
  “主人还没有给咱们取名。”
  “你们二位一定会有名字的。没有名字的马,死了,就不会有墓碑。”
  “谢谢宝儿的吉言。”
  庙里,风筝眼里含着眼水,对马神道:“马神菩萨,我知道,汗血马一定是你送来的!这世上,只有你才知道风筝和风车为什么要找到汗血公马。如今汗血公马找到了,爷爷他,布先生他,还有那死在马牙镇的好马魏老板,就能在地底下闭上眼睛了!我和风车在这儿……谢您了!求您再在暗中相助,帮咱们平平安安地把汗血公马送回天山草原!”她眼里涌着泪,对着马神菩萨又深深磕下头去。
  “马神!”风车突然大声道,“你要是真能开口说话,就告诉我,这瓦面上,为什么会有马蹄子声?”
  马神无言。
  “在瓦面上的不是马,是人。”突然,她们身后响起男人的说话声,两人一起回过脸去。
  脸色苍白的赵细烛正站在那三道从瓦上射进的阳光里。
  树下,四匹马在默默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四个人。
  “你到底是谁?”金袋子阴着脸问赵细烛。
  赵细烛打量着面前的三个人:“你们先告诉我,你们是谁?”
  风车道:“告诉你也无妨!我是风车,她是我姐姐风筝,这个拿枪打你的是金爷,这头猴子是巧妹子!”
  赵细烛道:“你们对马神菩萨说,要把汗血马送回天山草原去,这话可是真的?”
  风筝道:“在菩萨面前,能说假话么?”
  赵细烛道:“这么说,你们也是来京城找汗血马的?”
  金袋子道:“别废话了!你到底是谁?”
  赵细烛道:“我是赵细烛。”
  金袋子道:“赵细烛是谁?”
  赵细烛道:“是黑小三。”
  金袋子道:“黑小三是谁?”
  赵细烛道:“是我。”
  金袋子道:“赵细烛!不,黑小三!金爷问你,你认得这匹白马?”
  “它是宝儿!”赵细烛兴奋地道,“是我把它从宫里送出来的!”
  金袋子、风筝、风车全都怔住了。
  庙前一条小河边,四匹马在喝水。金袋子的目光从上到下地扫视着赵细烛,问:“你是宫里的人?”赵细烛重重地点头。金袋子又问:“阉人?”
  赵细烛的眼睛里出现了阴影。
  金袋子笑了:“你真是太监?”
  赵细烛的脸上流露出苦涩,点了点头。
  风筝和风车在往皮囊里灌水,相视了一眼,心里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风车在风筝的耳边问:“什么是太监?”
  风筝摇摇头。金袋子瞪了两姐妹一眼:“别这么小声说话!太监就是阉人,阉人就是……”他笑了起来,在两人的耳朵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两姐姐目瞪口呆。
  赵细烛的脸苍白得更厉害,看着两姐妹,眼里又蒙上了泪水。他尽量不让泪水流出眼眶,便强挤出笑来,道:“你们真要是来找宝儿的,就给马神菩萨再发个誓,说没有骗赵细烛,你们就……就把宝儿领走吧!”
  风筝和风车看着赵细烛的脸,目光里渐渐浮起了信任。赵细烛也看着两姐妹,强让自己笑起来,可是,越是让自己笑却越是心酸,泪水再也忍不住,两股晶亮的泪水夺眶而出。他说不清泪水是为马流的,还是为自己流的。
  黑马、黄马和花马从倒映着的水影里发现,身边的白马眼里蓄满了泪水。
  京外沙河岸边长堤长满枯草,一群水鸟掠河飞起。流淌着的河水倒映着行走着的四匹马和三个人的影子。风筝、风车和金袋子牵着四匹马,沿着数天前的来路往回行走着。远远的,一条瘦瘦的人影在跟行着,从走路的样子可以看出,跟行着的人是赵细烛。
  从河面的一条小船上传来拉京胡的声音,一个老渔翁坐在船头上,边拉边用粗嘎的嗓子唱着戏:“……俺前世投错了胎,投着了一匹打仗的马!吃腥草,挨血鞭,一出那行辕门,当头飞来了穿颅箭!……”
  金袋子、风车、风筝侧脸听着渔翁的唱戏声,脸上都苦涩地笑了。
  太阳旺起来,赵细烛远远地跟行着,布满尘土的脸上全是一道道汗沟。弯曲的土路从远处低矮的地平线上一直延伸过来,像一条黄色的带子;几抹村庄几棵老树,还有冬日里如铅的云块和几只飞掠而去的寒鸟,这一切都在赵细烛心里增添了一种别离的惆怅和深深的失落。
  他用袖子抹着汗,拔了束蒿草,扎住破了底的鞋子,快步跟了上去。
  河水在暮色里渐渐暗了下来,落在河水里的马和人的影子渐渐看不清了。月亮上来,河面一片银鳞似的波光。
  堤上,赵细烛在远远地跟着前面的四马三人。
  日如悬镜,又是一个有太阳的白天。金袋子抬脸看看天,对两姐妹道:“等过了皇陵,就算出京了。可别等着了天上飞来乌鸦,要不,这一路就不顺了。”回身朝赵细烛望去,咕哝道,“都一天一夜了,他怎么还跟着?”
  风车停下了步,往远处的赵细烛看去。
  金袋子道:“怎么不走了?”
  风车道:“我有话问他。”
  风筝也停住了步,道:“让他回城吧,等他跟出了关,再让他往回走,就为难他了。”
  金袋子把手伸向袋子,掏出了一颗石子,对着远处的赵细烛露出了一丝冷笑,把手抬了起来。“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