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作者:高峰    更新:2021-12-04 02:28
  果然,远远的又有两个人抬着木头走来。没等摊主再开口,赵细烛慌慌张张地撒腿就跑。
  在测字摊一旁角落里,坐着一个要饭的男孩,抱着个破布袋,污黑的脸上嵌着一双白白的机灵异常的大眼睛。这双眼睛一直在打量着赵细烛。他是灯草。
  灯草见赵细烛跑了,急忙拎上破布袋,朝赵细烛追去。
  天桥一家小饭铺里挤满了人,靠锅台的板桌上,两双筷子在飞快地扒饭。一只碗空了,灯草抬起了脸,鼓着满嘴的饭,笑道:“还是我吃得快!”
  赵细烛放下筷,把嘴里的饭咽了,翻着白眼道:“你人小喉咙倒是不小,再来一碗?”
  灯草点头。赵细烛对店小二喊:“再来一碗米饭!”店小二把一大碗饭放下,灯草又往嘴里扒开了。赵细烛道:“你吃了这半天,说实话,我只认你个面熟,还真记不起你是谁呢?”
  “我是灯草。”
  “灯草?让我想想,我什么时候认得一个叫灯草的?”赵细烛想了起来,笑道,“记起来了,那回,在……在刀子李的家里,你差点被阄了?”
  “那天,是你救了我。”灯草又把一碗饭吃尽了。
  两人坐在太阳下,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面。灯草问:“你叫什么?”
  “细烛。是我爹给起的名。”
  “细烛哥,你不是说,你是宫里的人么?怎么又跑出宫来了?”
  “已是民国的天下了,我还呆在宫里干嘛?”
  “还回去不?”
  “打死我也不回去了!”
  “为什么?”
  赵细烛道:“这宫里积攒了几百年的怪事儿、奇事儿、吓人的事儿,全让我给碰上了。我命不好,像双鞋子,沾土。”
  “这不是你命不好,是你的命太好。”
  “此话怎讲?”
  “命太好的人,就有鞋穿。”
  赵细烛低脸朝灯草的脚上看去,这才发现他光着脚。
  两人来到卖旧鞋的小摊,赵细烛把两个铜板放到摊子上,取过了一双旧布鞋。“灯草,”他道,“这可是我口袋里最后两个铜板,一个铜板换一只鞋,这两个铜板全在你脚上了。”灯草穿上鞋,笑道:“我要是少一条腿,你就省下一个铜板了。要不,你现在就砍了一条腿去?”
  赵细烛笑了:“我看你,要是去学戏,准能学成!”
  灯草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你怎么了?”
  “没事。往后,你别在我面前提学戏的事。”
  “为什么?”
  “我哥哥不让我提。”
  “你哥哥?对了,你说过,你哥哥在九春院当戏子。”
  灯草一脸伤心。赵细烛道:“好吧,不说这事了。你走吧,我也得回店。有匹马寄在店里,还不知道店家有没有给喂草料。”
  回店的路上,赵细烛发现灯草还跟在身后。
  灯草道:“细烛哥,你还有马骑?”
  赵细烛道:“我可不会骑马。”
  灯草道:“你连马都不会骑?不信,看你的腿,也不短哪!”
  赵细烛低声:“告诉你件事,不许对人说!那马,是皇上的御马!”
  “你偷御马了?”
  “跟你说不清!”
  灯草笑着重重拍了赵细烛一背:“好啊,原来你也是贼!咱俩,同行了!”
  “同行了?”赵细烛站停,看着灯草,眨起了眼睛,“你是贼?”
  “是啊!你不也是贼么?盗马贼?”
  赵细烛苦笑起来,道:“咱们不同行,不同行!你站着别动,我得走了!”没等灯草再开口,他撒腿就跑!灯草看着赵细烛跑远,笑了起来,从上衣里抽出了一样刚偷得的东西。
  这是赵细烛的黑小三。
  天桥街廊下,赵细烛越走越慢,咕哝:“不对,我还得找他!”他站停,回脸张望。没有灯草的影子。他喊了起来:“灯草!灯草!”
  “啵!”地一声,一支黑小三在他的耳边重重地吹了一下,把他吓了一大跳,猛地回身,这才发现灯草就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他的黑小三。
  “还我!”赵细烛一把夺了黑小三,道,“你不让我提学戏的事,莫非你哥哥也不想做戏子了?”
  “不知道。反正,他不让我学。”
  “你哥哥叫什么来着?”
  “豆壳儿。”
  “对,豆壳儿。”赵细烛一把抓住灯草的手,“我说灯草,你再去找一趟你哥哥,告诉他,你不想再做贼了,想学戏!”
  灯草的脸变了,挣开赵细烛的手:“我对你说过,我哥不让我学!”
  “他是你亲哥么?”
  “亲哥。”
  “你爹妈都死了,你哥是你唯一的亲人,你找他学戏,只要把道理讲明白了,他不会不答应。”
  灯草泪汪汪起来:“细烛哥,我就认你是我的亲哥哥吧!”赵细烛笑了:“我自己还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我得帮人送一匹马到个很远的地方去,要是没这事,我倒真能当你哥!”灯草说:“不就是送匹马么?再远,几天就打来回了。我跟着你一块送马,抱个草料,刷个马背,这活我干过。”
  赵细烛高兴起来:“这好哇,我真愁着路上没伴哩!”
  “现在就走?”
  “现在不行,我得办几件事,办完了,我会找你。”
  “好吧,你要找我,就来天桥!”
  见到天桥卖玩具的小摊,赵细烛忽想起什么,朝摊子走去。就如当初他卖洋乐器那天看到的一样,摊上依然挂满了各种木偶玩具,一匹木马显眼地挂在绳上。
  赵细烛取下木马看着。摊主认出了他:“哟,这不是宫里的那位卖洋乐器的爷么?怎么这身打扮了?不在皇宫里呆着了?”
  赵细烛道:“如今皇上都没了,哪还有皇宫?这木头马,上回我买过你一个,警察逮我的时候让马靴给踩烂了,再买你一个,打个半价儿吧?”
  “您属马?”
  “属马。或许得告诉您,我干上马夫了,得跟马呆些日子。”
  “您有了活马,还要这死马干嘛?”
  “这马,跟我牵着的那匹马挺像。”
  “知道这木马跟谁是伴儿么?”
  “不知道。”
  “看过前头戏场里演的木偶戏么?”
  “你说的是那出《汗血宝马》吧?”
  “对了!这马,跟那木偶戏里汗血马是一对儿,木工活儿都出自一个匠人的手。”
  “我这人,前世恐怕真是汗血马投胎的,怎么走到哪都要碰上汗血马呢?”
  “别吓唬你自己,”摊主笑道,“你要是汗血马,还能活着?”赵细烛的脸僵下了:“我怎么就不能活着了呢?”摊主道:“记着,自古以来,没有哪匹汗血马是善终的!”
  赵细烛匆匆付了钱,捧着木马,快步走了。
  黄昏已临,昏暗的灯光下,赵细烛捧着木马走着,嘴里念念有词:“……自古以来,没有哪匹汗血马是善终的……”他的脚步慢了下来,越想越怕。“我不信!”他看着木马道,“我不信汗血马就不能善终!”
  赵细烛抱着木头汗血马,轻轻推开了马神庙的庙门。
  他走到供案前,抬眼看着马神菩萨。
  “马神!”赵细烛双手合十,对马神菩萨道,“保佑我赵细烛将汗血宝马送回天山草原去!我知道,这一路上,会有许多沟沟坎坎,也会有许多人要夺汗血马,会让我遇上许多我解决不了的事儿……马神菩萨,或许您还不知道,我赵细烛,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一没学过文,二没学过武,连马背都没爬上去过,让我送马,这是难为着我……可是,可是这汗血马,我不送它,它就回不了家乡!如今,它不再是皇上的御马了,它得回家,回到它自己的家去,它的这份心情,我懂!我赵细烛,也是个回不了家乡的人,我出了皇宫,心里天天想着回家,可我……可我哪里还有家啊!……”
  他的脸上滚下泪来。好一会,他抹了下脸,继续道:“马神菩萨,这是我赵细烛平生头一回求菩萨保佑。因为我没有本事,我才来求您的!可我不会多求您,我只求您一件事,那就是,要是我赵细烛没能将汗血马送回家,那么,您就帮我找个好心的人,把它送回去,让汗血马有个善终!马神菩萨,您要是答应我,您就将这木头汗血马收下吧!”
  赵细烛把木头汗血马轻轻地放在了供案上,跪了下去,弯下腰,深深地磕了个头。他抬起了头,眼睛突然直了。
  木头汗血马已经不在供案上,而是在马神菩萨的怀抱里!
  赵细烛惊得目瞪口呆!
  马神菩萨身后,鬼手在默默在看着赵细烛。显然,木头汗血马是她放在马神菩萨怀里的。
  胡同里的客栈外,一群孩子在门前玩着“马推磨”游戏。赵细烛走来,也玩了一轮,玩完,笑着走进了大门。
  后院马厩的石槽旁,只有一头小叫驴在吃着料,店主在往厩里搬着干草。汗血公马不在马厩!
  “我的马呢?”赵细烛急声问店主。
  店主道:“牵走了。”
  “牵走了?”赵细烛愣了,“谁牵走了?”
  店主笑了笑,道:“从宫里来了个公公,说是你的朋友,把一匹马寄在你这儿,见你不在,就把马给牵走了。”
  “牵走了?”赵细烛的脸色变了,“这个牵走马的人,长的什么样?”
  店主想了想:“和你长得差不多。”
  “这人把马牵到哪去了?”赵细烛脸色惨白,几乎要哭了。
  店主道:“我也没敢多问,他牵了马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