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作者:高峰    更新:2021-12-04 02:28
  两姐妹抬头看着越飞越高的“双姐妹”。直到风筝看不见的时候,两姐妹一起用牙咬断了手里的线。
  两只手同时敲起了布无缝住的客房房门。门虚掩着,布无缝不在房里。
  两姐妹收回手,心里都在纳闷:布先生会去哪呢?
  风车道:“他不是说,在客栈等着咱们么?咱们去找找他!”
  两姐妹分头向楼里找去。
  风车拐出曲长的黑廊,听得一间内房里有说话声,便在外廊前站停了。
  内房的窗口亮着灯,风车用舌头舐破窗纸,朝里张望起来。
  内房里,一双脚在热气蒸腾的木盆里泡着,盆边的椅子上坐着冯桂花,金袋子叼着大烟卷,在往盆里倒着酒。
  “酒活血,”金袋子道,“天天用酒泡一回脚,就舒服了。”
  桂花眼里含起了泪花:“袋子哥,你待我真好。”
  金袋子道:“别说蠢话。光棍男人,待女人都好。”
  “好白嫩的腿。”金袋子把桂花的一条腿搁在自己的膝头,往上淋起了酒,又说道,“要是这条腿不残,那有多好,金爷让你骑上马,跟着金爷下洛阳、上京城,满世界跑上一大圈,吃香喝辣穿金戴银,福得像当年的老佛爷似的。”
  桂花说:“袋子哥,你把桂花的心都说痒痒了。桂花这世做人,能遇上您袋子哥,也知足了。”金袋子用瓜筋在桂花的腿上使劲搓擦着,道:“别说这话,我金袋子活在世上,没人心疼过,连爹娘都没心疼过我,把我一生下地,就扔进了马棚子。我是喝马奶长大的,可也没少挨马蹄子踢。说实话,我活了也快二十八了,最信得着的人,才两个活口,一是我的那匹黄毛老马,二就是你冯桂花。”
  金袋子又换了条腿搓着,道:“对了,我问过治马伤的郎中,马的脚筋断了,能不能再接上,那马郎中说能,我又问他,人的脚筋断了,能不能接上,他说人的脚筋细,就不好说了,答应哪天过来给你瞧瞧腿,要是能治好,我已许诺了他二两金豆子。”
  桂花一把搂住金袋子的脖子,哽声哭了起来:“袋子哥!你为什么要待我这么好?啊,你说啊,为什么要待我这么好?”
  金袋子道:“傻女子,你不懂,拿着刀枪越是下手狠的男人,对女人越是好。——巧妹子,把香胰子递给金爷!”蹲在一旁的猴子跳到桌上,取了香胰子,递给金袋子。
  桂花道:“袋子哥,你人好,这猴也对你好。”
  “不对,我待它不好,它才待我好,这就是猴性,跟人不一样。”金袋子在猴头上重重拍打了一下,“是不,猴?”
  巧妹子跳到了金袋子的背上,吱吱地叫起来。
  窗外,风车的肩上被拍打了一下,她猛地回头,站在她身后的是姐姐风筝。“在看什么哪?”风筝问。
  风车压低声音道:“知道男人是怎么和女人说私房话的么?”
  风筝摇头:“不知道。”
  风车指指窗内:“在这儿听一会,就知道了。”
  风筝把耳朵贴上窗纸窟窿。突然,窗猛地打开了,风筝和风车吓了一跳。
  打开窗的是巧妹子!
  楼廊间,两姐妹快步走着。
  “该死的贼猴!”风筝还惊魂未定,“那个带猴的丑男人怎么也住在这店里?”
  风车道:“你到现在才知道那男人和猴子也住这里呀?”
  “你早就见了?”
  “其实,你也早就见了,只是故意装作没看见。”
  “楼里都找遍了,没有布先生的影子。”
  “他会去哪呢?”
  马牙镇十字街头的绞刑架上,挂着的已是五个人。一条人影站在绞架下,默默地看着。他是布无缝。他的黑色披风下露出的那条铁手臂握着一把刀。
  显然,他在这儿等人!而且,他显然已经知道,他等的人已经来了!
  八条人影在缓缓地向他走来。
  这是八个也披着黑披风的黑衣人,每个人的手里都扶着剑。这八个人的黑衣前襟上都绣着显眼的图案,当头的那位,绣着一辆古老的独轮镖车,其余七位绣着的竟是最平常的东西:锅、碗、盆、瓢、铲、筷、勺。
  八个黑衣人向着十字路口的绞架走去。
  远远看去,昏暗的马灯下,布无缝的背影一动不动。
  八个黑衣人走近绞架,散开,守住了八方死角,将布无缝围在了正中。地上,八条人影像箭似的对准了布无缝的身影。
  “其实,你们来一个人就够了!”布无缝的声音很低。
  八个黑衣人不作声。
  布无缝道:“我知道,你们来了八个人,是想告诉我,你们找了我八年。”
  八个黑衣人不作声。
  布无缝继续道:“可是,还是当年我说下过的那句话:我不会死。”
  “不对!”一个满脸胡子的黑衣人开口了,“今晚上,你死定了!”
  布无缝道:“听声音,你这位沧州莫家镖局的镖主莫瘦剑,还是中气十足。”
  莫瘦剑道:“承蒙夸奖!”
  布无缝道:“能跟着莫瘦剑干的人,天下只有七位,锅、碗、盆、瓢、铲,外加一双筷子和一把汤勺。”
  莫瘦剑道:“说对了!这七个弟兄已经为你磨了八年剑,剑都已经磨瘦,如今都改名叫瘦剑了!”
  布无缝道:“很好!为了取我布无缝的一颗人头,竟然一下来了八把瘦剑!这在江湖上,会是一段能传世的故事。”
  莫瘦剑道:“布无缝!如今镖局都散了,该到清算旧账的时候了!”
  布无缝道:“是的,你们把我杀了,那么,中国的最后一个镖师也就不在人世了。”
  莫瘦剑道:“没错!你一死,莫家镖局的大匾将会有人给扔进黄河。而咱们这八个弟兄,都会像你一样断去一条手臂,从此不再走镖路!也就是说,走镖这门行当,在咱们中国,绝了!”
  布无缝道:“如此说来,过了今晚,咱们的镖业就永不在世了?”
  莫瘦剑道:“是的,永不在世!”
  布无缝道:“没有什么留恋的了?”
  莫瘦剑道:“没有!”
  布无缝道:“后事都交待了?”
  莫瘦剑道:“交待了!”
  布无缝道:“很好,那就抽出你们的瘦剑吧!”
  “呛”地一声清吟,八把长而细瘦的剑拔了出来!
  街角边,布无缝的那匹黑马栓在柱子上,在默默地看着。马鞍旁,挂着那支枪口朝后的火枪!
  布无缝挺起了刀,绕着圈子面对着围逼着的八把瘦剑。“告诉我,”布无缝道,“事情已经过去八年了,为着小小的一两金子,你们为什么还在恨我?”
  莫瘦剑道:“你是名动江湖的大镖师,在你嘴里说出的一两金子,能挡住十八路镖局的镖车!”
  布无缝道:“我早就承认,当年,我和你莫瘦剑合伙走镖的时候,走丢的那一两金子,与你莫家镖局无关,是我雇的车夫偷走的!”
  莫瘦剑道:“可已经晚了!莫家镖局担当了偷盗雇主镖货的名声,三百年创下的牌子,已是毁于一旦!”
  布无缝摇了摇头:“看来,这或许就是我的结局了。我布无缝英雄一世,可没有想到,我的结局会了断在区区一两金子上!”
  莫瘦剑道:“这世上,本不该有金子的!可既然有了,那就得有人用性命去陪着它!——看剑!”
  布无缝抬起铁手臂护身一搅,一片火星溅起。“软剑?”布无缝失声。八支剑竟然变得像饴糖一样绵软,化解了铁手臂的致命一搅,滑进了布无缝的黑袍,随即便退了出来。
  布无缝的身子摇晃了一下,没有倒下,稳稳地站定了。
  一片沉默。
  许久,“咣”地一声,布无缝的铁手臂从黑袍里落下,血沿着袍子的夹里滴落下来。
  八支剑又是一声清吟,抵住了布无缝的咽喉。
  “慢,”布无缝道,“能让我再说一句话么?”
  莫瘦剑道:“莫非你要说的这句话只有四个字:剑下留命?”
  布无缝道:“说对了,正是这四个字!”
  柱子上,栓着的黑马仍默默地站着,嘴里的嚼铁牵着连接火枪板机的铁丝。显然,它没有接到主人出手的命令。
  它在等待。
  莫瘦剑道:“布无缝,这四个字不该从你口中而出!”
  布无缝道:“听说过当年天山的汗血马被夺的事情么?”
  莫瘦剑道:“说下去!”
  布无缝道:“也是在八年前,京城的大臣索望驿为给皇上献马,远行万里来到天山,夺走了草原上唯一一匹汗血公马。这事,轰动过江湖,你们不会不知。”
  莫瘦剑道:“此事与你何干?”
  布无缝道:“我已受人重托,回京城去找回这匹被夺之马!”
  莫瘦剑道:“明白了!你是要让咱们的八把瘦剑放你一条生路,好让你去把马给找回来?”
  布无缝道:“正是此意!”
  莫瘦剑冷笑起来:“可你已经晚了!你已身中八剑,必死无疑!”他用剑一把挑下了布无缝的黑披风,布无缝的身上果然有八个血洞在汩汩地冒着血!
  布无缝道:“是的,我已中了你们每人一剑,必死无疑。可我只有一个请求,让我把该做的事做完!”
  莫瘦剑道:“你有什么事没办完,我可帮你办!”
  布无缝摇了摇头:“你办不了。如果你还看在咱们曾经同在一条镖路上出生入死过的份上,你让我再活三天……有这三天奇 -書∧ 網,我想,我该把我该办的事办成了……”
  莫瘦剑道:“要是我和弟兄们都不答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