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作者:高峰    更新:2021-12-04 02:28
  曾笑波道:“白大姑娘这身打扮,非常入时。”白玉楼一笑:“是么?当年,我在德国克虏伯炮厂第一次见到曾先生的时候,记得曾先生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话。”曾笑波也笑起来:“我也记得白大姑娘当年对我说的第一句话,那句话是……”“还是我来说吧,”白玉楼笑道,“我对曾先生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会开枪么?”
  两人大笑起来。
  茶房外,两个戴礼帽的男人靠在墙上。显然,这两人是曾笑波雇用的杀手。从楼下的戏台上传来豆壳儿的唱戏声:“……呕得我肚肠痛,珠泪垂……”
  茶房里,曾笑波道:“白大姑娘的意思是,供给长江南北两地的军火,划一块归你来做?”
  白玉楼道:“不是一块,而是一半。”
  “也许,我还得再次告诉你,德国人卖的军火,已经不需要再靠中介人了,他们已经在上海、天津等地开设了办事局。”
  “这我当然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咱们的军火买卖难做了,我会求你曾笑波么?”
  “也许,白大姑娘这一回是求错了人。”
  “是么?”白玉楼笑笑,“只有烧错的香,没有求错的人!”
  茶房外,两个杀手听着茶房里的动静,从腰间摸出了手枪。
  豆壳儿的唱戏声像在哭泣:“……千般生受,教奴家如何措手?终不然将骸骨送往荒丘……”
  白玉楼在屋里踱了几步,仍是不紧不慢地道:“当年,你曾笑波还在德国克虏伯炮厂学枪械的时候,也许不曾想到过吧,中国最大的军火商人白玉楼,也会有一天求到你的门上来。”曾笑波道:“对于白大姑娘当年提携我的事,曾某没唇不忘。当年,若不是白大姑娘让我做上了驻德国克虏伯炮厂的买方代理,曾某也不会有今天。不过,世情变迁,谁也控制不了的。德国人不是笨蛋,他们把军火直接做到了各支军队的司令部辕帐之中,要想再从他们口里硬掰下一块饼子来,恐怕连手指也会被咬去一截的。”
  白玉楼道:“可你的十个手指,不是全在么?”
  曾笑波一怔。
  茶房外,两个杀手打开了手枪机头,举着枪,随时准备冲入。
  白玉楼背着手,笑道:“曾先生如果不健忘的话,或许会记得这么一件小事:你背着你的德国雇主,盗用上海礼和洋行的名义,私自从德国贩运了长陆路管退快炮十六队,克虏伯炮136尊,我说得对么?这么大的事,若是捅出去,怕是德国人不会饶你吧?”“你……”曾笑波拭起了汗,“你这是道听徒说!”白玉楼一笑,拉开皮包,取出一叠纸,往桌上一放:“你自己看吧,这就是那笔生意的清单!要我念给你听听么?”
  曾笑波额上汗珠滚滚。
  白玉楼知道已经控制了曾笑波,这才从身后取过那轴从天桥买来的《天马图》,轻轻放到了曾笑波的面前。
  曾笑波突然笑了起来,把手里的半截烟扔出了茶房。
  茶房外,两个男人看见扔出的半截烟,知道这是收兵的暗号,便收起了手枪,悄悄退下楼去。白玉楼和曾笑波从茶房里走了出来。
  曾笑波彬彬有礼地笑着:“请!”
  两人走下楼,被戏台上的唱声吸引了,回过脸去。直见那戏台上,豆壳儿从地上挣扎而起,悲声唱:“……相看到此,不由人泪珠儿流,正是那……不是冤家不聚头!……”
  曾笑波笑道:“好个‘不是冤家不聚头’啊!”白玉楼也笑道:“聚头未必是冤家。”
  “但愿如此!”曾笑波莫测高深地道。
  白玉楼看了看拿在曾笑波手里的那轴画,笑着道:“本姑娘的这幅宋人《天马图》,可是国宝,请曾先生一定将它给送到麻大帅手中!”
  曾笑波得意地道:“当然!只要麻大帅收下了这匹天马,开了尊口,您的军火买卖,就能占上半壁江山了!”白玉楼抱拳一拱:“一切拜托!”
  “好说!”曾笑波走出了戏院大门,上了轿车。
  白玉楼目送着轿车远去,脸上渐渐浮起了冷色。
  巡夜的灯笼在紫禁城的宫道间游走着。太监们一声接一声地喊着凄厉而苍凉的叫夜声:“搭门!下钱粮!灯火小——心哪!”
  游走着的灯笼犹似鬼火。
  赵万鞋推开“十三排”赵细烛住的屋门时,那远远的喊声已经停了,不知道宫门都已上锁,便放下心来,在屋里划着火柴,点亮了桌上的蜡烛。
  烛光里,他吓了一跳——赵细烛手里拿着一根打箍的绳子,正站在凳子上准备上吊!
  “你还想着死哇?”赵万鞋沉声道,“荒唐!快给我下来!”
  赵细烛站着没动。赵万鞋脱下鞋,对着赵细烛的屁股就打了下去,骂道:“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畜生!谁像你这样活得好好的,就想着去死?我还没活够呢!等我死了,你再死也不迟!”赵细烛被打下凳来,一屁股坐倒在地,抬着眼看着怒容满面的赵万鞋,带着哭音道:“赵公公,我……我真的是不想活了!”
  赵万鞋道:“是不是又听说要遣散太监的消息了?”
  赵细烛点点头。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么,只要赵公公在,你就走不了。”
  “可是……可是……你要是不在了呢?”
  “我要是不在了,你也不能死!你是我从村里带出来的,我得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再怎么说,你也是个当上了太监的人,不能用个死字将太监的名声给埋没了!”
  “自古以来,太监都是替宫里的主子活着的,出了宫,就没了主子,当太监的在旁人眼里,也就等于是个死人了。再说……再说……”
  “没这么多再说!”赵万鞋低声吼道,“你给我记着,真要是出了宫,你会有主子的!”赵细烛道:“主子是谁?”
  “你自己!”
  赵细烛失声:“我自己给自己当主子?”
  天刚亮,御桥上已经有了十几个跪伏着的太监身影了,他们身后站着执着刀枪的禁城护军。赵细烛也跪在其中。两个护军从河里爬上来,手里抬着一只水淋淋的箱子。箱子打开,满满一箱珠宝。
  众太监吓白了脸,在桥石上重重磕起了头。
  洪公公快步走来,看了看箱子,冷声道:“看来,谁也不承认这箱珠宝是谁偷的。那好办,各打五十棍子,打烂了屁股,下回就不敢再多长出一条手膀子来了!——给我打!”
  护军操起木棍,对着太监的屁股重重地打了起来。
  御桥上响起一片惨叫声。
  通往景和门的宫廊间,赵万鞋匆匆走着。从景和门那儿传来黑管的极其凄凉的声音。赵万鞋一怔,加快了脚步。他老远就看见赵细烛趴在一口井的铁盖上,闭着眼在“呜呜”吹着黑小三。
  “混帐!”赵万鞋怒声骂着,奔到井边,将赵细烛一把从井盖上拉了下来。赵细烛脸色惨白,眼睛也浮肿着,屁股着了地,痛得身子直打哆嗦:“赵公公?”
  赵万鞋狠声道:“你的屁股都打成柿饼了,还往外跑!”
  赵细烛道:“在屋里躺不住,就来这儿……吹两口,心里……心里好受些。”
  “你想吹两口,也得看看地方,知道这儿是哪么?”
  “这儿……这儿是哪?”
  “是镇鬼的地方!”
  “镇鬼的地方?”
  “你没看见这口井么?”
  赵细烛回过脸去,这才看见井上盖着块大铁板,道:“这铁板镇着的……是鬼?”赵万鞋又狠声道:“这个鬼字,能随便说的么?——掌嘴!”
  赵细烛重重打起了自己的嘴巴。
  “停手!”赵万鞋的目光突然停在那井盖上,神色紧张地朝井口走了过去。压在井口的铁板挪移开了一道缝,露着一道黑黑的口子。
  “是你打开的?”赵万鞋问赵细烛。
  赵细烛摇头。赵万鞋往井里看去,什么也看不清,索性把铁盖移到地上,对赵细烛道:“替我看看,井里有什么?”
  赵细烛探着脸朝井里看去,吓了一大跳,井里,浮着一个穿着太监服的人!
  从井里打捞上来的是鸟枪房的太监小顺子。尸体搁在“十三排”的一间平房里直到半夜,才有了总管房的点灯允准。守着尸的赵细烛划着洋火柴,给小顺子的脚板跟前点亮了一盏长明灯。
  见赵万鞋公公来验尸,赵细烛便举高了蜡烛,照着小顺子的脸。
  赵万鞋把死尸翻了过来,死者的后脑勺上有一个血窟窿。“不是跳井死的,”赵万鞋看了会儿道,“是被人打死了,扔下井的。”
  赵细烛颤声:“谁会打死小顺子呢?”
  赵万鞋问跟在自己身后的老太监大顺子:“我说大顺子,这小顺子不是在鸟枪房管着鸟枪么?平日跟谁有过节?”
  大顺子低着淡得几乎看不出模样来的眉毛,小心地道:“回赵公公话,没见小顺子跟谁有过节哇!对了,有天他跟我说,有天夜里,他在鸟枪房值夜,去茅房解手的时候,见墙上有御马房的马影子,他想喊,可怎么也没喊出声来。”
  赵万鞋道:“他是说,有人盗御马?”
  大顺子道:“小顺子常犯迷糊,没准是在说糊话。”
  赵细烛也想起了什么,插话道:“对了,有一天夜里,我见小顺子在上驷院大门外,可能就是那天见了影子马的。”
  赵万鞋回过眼,问:“小顺子走过上驷院?”赵细烛看着赵万鞋,不安起来:“您是说……小顺子的死,跟御马有关?”
  “别瞎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