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作者:高峰    更新:2021-12-04 02:28
  上来几个士兵,牵着栗色马就走。麻大帅瞥了眼怔愣了的赵万鞋,笑道:“记着,麻帅要的御马,是宫里的那匹汗血宝马!你要是想发财,就替麻爷给牵出来,麻爷赏你个千两黄金!”说罢,打了坐骑一鞭,出棚而去。
  邱雨浓掏出一张名帖扔到赵万鞋面前,道:“有了汗血宝马的消息,就给本爷打电话!”说完,打出一鞭,领着士兵驰出了马棚子。
  马棚里空荡荡的只剩下赵万鞋一人。赵万鞋拾起名帖,怔怔地看着,额上汗水涔涔。许久,他咬紧牙,颤着手,将名帖撕成碎片,重重地扔在地上,用鞋底狠狠地拧起来。
  一顶软轿在天桥街面的抬行着,轿窗里露着一张女人的脸,从她的素素淡淡的装束上看,谁也不会知道,她就是曾经名动军界的女军火商白玉楼。
  白玉楼年近三十,却仍是眉清目秀,透过她的一双温柔的眼睛,仍能看出深藏着的隐隐的沧桑感。
  软轿在卖瓷器的铺子外走过。
  “停轿。”白玉楼道。显然,她看见了挂在铺门前的画。轿夫停下轿子,打起帘,白玉楼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素色旗袍,手里执着块素白的帐子,一双青布鞋,看上去像个孀妇。
  她走近画前,看着。几个路人也在看画,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便都走开了。
  “这画卖么?”白玉楼问店主。
  店主笑道:“没见插着草标么?”
  白玉楼的声音很文弱:“什么价?”
  店主打量着白玉楼:“您能给个什么价?”
  白玉楼道:“把画卷上,到你铺子里说。”
  店主将白玉楼引起铺里,白玉楼便道:“把店门关了。”店主狐疑着,把店门关上。“说吧,这幅画,你想要个什么价?”白玉楼道。
  店主的眼珠转动着,笑了:“你该先问我,这幅画是从哪来的。”
  白玉楼也一笑:“当然是宫里来的。”
  “您有眼力!从宫里弄出来的东西,该是个什么价,您不会不知道。”
  白玉楼把手伸向桌面,“咯”地一声轻响,一把小巧的左轮手枪出现在桌上。店主吓了一跳,脸色变了,道:“您……您这是干什么?”白玉楼道:“我要是告诉你,这也是从宫里弄出来的东西,你信么?”
  “信!”店主惊慌地点头。白玉楼道:“从宫里弄出来的东西,该是个什么价,你不会不知道。”店主摇头:“不……不知道!”又急忙点点,“知……知道!”
  “我要是用这支枪换你这幅画,你愿意么?”
  店主脸上的肥肉跳动着,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素素静静的女人,猜测着她的身份。白玉楼的手又往桌上一放,桌面出现了一张素色名帖。店主颤着手取过名帖,打开,只看了一眼,便失声叫起来:“白玉楼?您……您就是白大姑娘?”
  盖着铁板的宫井
  金袋子顶着风,策马疾驰在马牙镇外的荒路上。他的披风在夜色里看去,掀动得像一篷黑烟。他的马越跑越快,远处,渐渐出现了一片高地。
  马驰上了高地的时候,月光暗淡下来,一眼望不到头的马冢起起伏伏,一座连着一座,木牌与石碑依旧站立在荒沙衰草间。流雾深处,不时地传来野狼的嗥叫声。金袋子下了马,牵着马走向坟场深处。
  一块刻着“义马场”三字的石碑耸立在荒草从中。
  金袋子看了一会碑,牵过马头,在这片历朝历代埋葬义马的大坟场间穿行着。四周到处是巨大的马坟和各种姿势的马石雕,走在这片谁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马冢的义马场里,谁都会觉得连风里都浸透着马的嘶声和马的气息。
  马坟显然要比人坟大得多,金袋子在坟堆前走着,身边是流动的夜雾。他在一座大土坟前停住了,解下腰间的小马灯,点着了亮。坟前立着块很不显眼的石碑,碑上五个字:“癞子马之墓”。
  他从马背的行囊里取出一把短短的小铁铲,在坟前跪倒,用力取起了坟土,冻得梆硬的土块飞溅。他的黄毛老马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不一会,土坟取开了一个大窟窿。金袋子扔下铁铲,弯下腰从坟里抱出了一个大罐子。突然,他听到了什么声音,急忙放下罐子,拔出了手枪。
  一只狐獾跑过。
  金袋子松下口气,把枪插回靴子,重又捧上了沉甸甸的罐子,抹去罐盖上的土,把盖打开,抽去一叠油纸,把手伸进罐去,掏出了满满一把金件!
  “呸”地一声,他重重地吐去嘴里的泥,微弱的油灯光亮下,他的双眼闪着狂人般的兴奋。他把手里的金件一件件地在土上摊开。
  竟是几十副佛肚里才会有的金子打的五脏六腑!
  马袋子客栈的过道是夜不挂灯的,一团漆黑。此时,一条肥矮的人影从过道移过,一直移向一条夹廊。这人是银圈。
  银圈向通往暗道的屋子快步走去。一会儿,他便弓着粗腰,气喘喘地拐进了道暗。这暗道其实是间筑在地底下的屋子,银圈一进屋,立即搬过一张宽木凳,爬上凳对着头顶的地板听了起来。很快,他的肥肿的脸上露出笑。
  他听到的是两个姑娘的梦呓声。
  透过细长的地板缝,他看见那桌上放着风车姑娘的那只木片风车。靠着西墙的炕上,风筝和风车拥着被子睡得死沉,不时地咕哝几句梦话。
  他将地板上的一个节疤悄悄地顶开,将一根细细的兽骨探了进去,很快,从骨孔里冒出了一股白烟。
  再看那炕上,两姐妹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白烟开始在屋子里弥漫,渐渐将什么都罩住了。炕上,风筝和风车咳着,翻动着身子,却是怎么也爬不起身。
  从骨孔里喷出的白烟越来越浓。只一会儿工夫,两姐妹的身子一软,迷昏了过去,再也不省人事。
  “噗”地一声轻响,一块地板取去了,接着又一块地板也取去。银圈的头从地板下探出,看了看动静,笑着,爬进了屋子。他得意地搓着手,向炕边摸去。
  突然,他发现了什么,回过手,把桌上的木片风车取到了手里,笑着对着风车叶片吹了一下,叶片转动起来。“好玩!”银圈对自己说,把风车咬嘴里,蹑着手脚,走近炕,对躺在炕上的风筝风车做了个擒拿的手势,笑道:“先带走谁呢?”
  他像狗似的对着姑娘的脸嗅了嗅,拍了下风筝的脸:“嗯,你脸上有股香味,先带你!”他从腰间取下一根套绳,往风筝的腰上一套,又一抽,风筝便被拎了起来。“真轻!”他摇起了头,“干脆,两个一块带上。”
  他把风车的腰也套上了绳,一手一个,从炕上拖了下来,往地板窟窿口拖去。
  一条细长的人影子落地板上。
  银圈一愣,看着面前的影子,脸色变了。
  “你是谁?”他没有直腰,问。
  影子没有回答。
  从影子的动作上可以看出,这人正在缓缓抽出一把刀来。银圈的两只手一松,风筝和风车的身子“咚”地一声落在地板上。
  影子手里的刀又尖又细。银圈缓缓抬起了脸,猛然失声:“是你?”
  “咝”地一声轻响,一滴血出现在刀尖上。
  接着便是银圈倒下的沉重的响声,木片小风车滚落,在地板上转动起来,站在银圈面前的是一双挂着双环的马靴!
  京城一条小胡同口,赵细烛和上驷院的驼背公公扛着几副鞍辔拐了出来,往街市走去。
  鞍辔显然是宫里的旧时珍物,镶着珠宝。
  赵细烛问道:“二位公公是上驷院的司鞍、司辔吧?”“就是。”驼背公公道,“要不,这皇上的鞍辔,谁能扛出宫去卖了?”
  赵细烛说:“卖这马鞍子,也是皇上下的旨?”
  驼背公公道:“你没听说宫里又要遣走一批太监了?每人发三两安家银子,这也不是小数,不卖些家当,能发得了么?”
  “是么?”赵细烛一惊,“又要遣走太监了?这消息当真?”
  驼背公公道:“怕了?”
  赵细烛苦笑:“我是想……我是想,真要是出了宫,我可怎么安身?”
  驼背公公道:“家里没人了?”
  赵细烛:“没人了。爹妈都死了,几门亲戚家,上两年染上了麻风,被封了门,一把火把老老小小全都给灭了。我要是还有脸回去,也回不了。”
  驼背公公问道:“你那段割下的‘高升’,还挂在老家的祠堂么?”
  赵细烛道:“听说早被人从梁上打了下来,扔给狗吃了。”
  驼背公公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你还年轻,可千万别想不开喔。真要是轮上了你,你就认了,出了宫,求人给个活干,有口饭吃,也就该知足了。对了,我有个远房表亲是开棺材铺的,你真要是没活路了,就去他那儿,好歹学个上漆敲榫的手艺,也不至于饿死了。”
  赵细烛苦笑笑,没再作声。
  这天一早,宫门口便有上百个被遣出宫的太监排着长长的队伍,前来领取银子,领了银子的便朝着身后的大殿叩个头,抹着泪往宫门外走。
  队伍后头的石柱旁,站着赵细烛。他两眼失神地目送着这些弓着腰、背着小包裹黯然离宫的公公们。那队伍里,和他一起卖鞍辔的那个驼背公公也在,老人的背像是驼得更厉害了。
  驼背公公领了银子,披散着满头白发,回脸看了宫里最后一眼,叩下个响头,向着宫门外踽踽走去。赵细烛的眼里浮满了泪水。他知道,这样的情景,也许明天或者后天就会轮到他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