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微光显
作者:于加    更新:2025-10-14 18:49
  江宁的梅雨时节,空气里浸透了水汽,连庭院中的石阶都沁出深色水痕。-|÷求§书¥*帮DD; /已:*o发¢?&布1_最)新?章??节·±)蝉声被雨水洗得稀疏,偶有一两声,也带着湿重的倦意。
  唐府的轩阁内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干爽,西角暗藏的银丝笼悄无声息地驱散潮气。
  香炉里添了一味陈青青特意配制的祛湿安神香,以白芷、佩兰为底,佐以极少许的冰片,气息清浅而不腻人,似有还无地萦绕在雕梁画栋间。
  希念坐在临窗的软榻上,身上穿着浅桃粉的薄绸夏衣,领口袖缘绣着同色缠枝莲纹,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
  轩窗支开一道细缝,窗外雨丝如织,将一池荷花笼在朦胧水色中。
  偶尔有风挟着水汽潜入,吹动垂落的鲛绡纱帐,帐上银线绣的云鹤便似在雨中翩然欲飞。
  陈青青刚为他做完每日的推拿,正轻柔地按摩着他细瘦的手指。孩子的指节纤细得令人心惊,指甲是淡淡的粉,像初绽的樱花瓣。
  她以拇指指腹缓而稳地按压他掌心穴位,感受着细弱的经脉在她指尖下微微搏动。
  数月来的精心调理己见成效,孩子原本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如今偶尔会泛起极淡的血色,像是初春桃枝上最浅的一抹粉,须得在特定光线下才能窥见。长期紧抿的唇也松软了些,透出一丝淡粉。
  “今日我们试试新调的香膏可好?加了极少量的薄荷与甘菊,能消些暑气。”
  陈青青声音温和,从玉盒中取出一点莹白的膏体,在掌心化开。膏体质地细腻,遇体温即融,散发出清凉的草木香气。
  希念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如最初那般惊怯地缩回手。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的动作,琉璃似的眸子里雾霭似乎淡了些许,倒映着窗外雨光,显得格外清澈。长睫毛偶尔颤动,像停歇的蝶。
  唐楷坐在不远处的楠木椅上,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始终落在儿子身上,书页半晌未翻。
  他的注意力全在希念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上。孩子今日格外配合,甚至在按摩到内关穴时——那是安神定志的关键——喉间发出了极轻的哼声,像是被抚顺毛发的小猫般满足,细软得几乎被雨声掩盖。
  “小公子今日经络通畅了许多,”陈青青收手,微笑着对唐楷道,手下不停,转而以掌根轻揉希念瘦弱的肩背,“气血也比往日活络。手心都暖了些。”
  她托起希念的手腕示于唐楷面前。?看+風雨文学~小.说/网- .首¨发,
  那截细腕依旧纤细,却不再是从前那种令人心惊的、易碎的冰凉,肌肤下隐约透出淡青色的血脉,显示着生机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复苏。
  唐楷颔首,放下书卷走近。
  他伸手,极轻地碰了碰儿子的指尖,果然触到一点微温。这细微的变化于他而言,重过江宁府外新军操演的所有捷报。
  希念抬起眼睫,目光掠过父亲深色的衣襟,落在那张总是紧绷的脸上。他忽然极轻地动了下手指,像一片羽毛拂过唐楷的掌心。
  窗外雨声渐密,敲在荷叶上噼啪作响。阁内却异常安静,只有香炉中沉香偶尔迸裂的细微哔剥声。
  在这片寂静中,孩子极其缓慢地、生疏地弯曲手指,勾住了父亲的一根手指。
  动作轻得几乎不存在,却让唐楷骤然屏住了呼吸。
  他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前所未有的接触。
  希念的手很小,连握住他的一指都勉强,但微弱的力道却像首接攥住了他的心脏。
  良久,希念松开了手,转而指向小几上那碟刚送来的冰糖燕窝。
  唐楷立即亲自端过,白玉碗中的燕窝炖得晶莹剔透,温度恰到好处。他舀起一勺,递到希念唇边。
  希念犹豫了一下,没有像往常那样顺从地张口,而是伸出细白的手指,轻轻推了推父亲的手腕。
  唐楷不解其意,动作顿住。
  希念看了看勺子,又看了看父亲,再次伸手,这次却是握住了唐楷执勺的手,极轻地往对方唇边推了推。
  唐楷怔住,低头看向儿子。
  希念并未回避他的目光,琉璃般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那总是空茫的神情里,似乎多了些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暖意。
  他就着儿子的手,低头含住了那勺燕窝。甜润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却远不及心头涌上的万分之一。
  希念安静地看着他咽下,这才张开嘴,接受了下一勺的喂食。
  窗外雨声潺潺,阁内暖香弥漫。唐楷一勺一勺耐心地喂着,希念小口小口地吃着,偶尔有糖汁沾到唇角,立即被父亲用软帕轻轻拭去。
  午膳过后,阁内只剩父子二人。细密的竹帘将炽烈的日光筛成柔和的金线,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错金香炉中最后一缕乳白的安神香即将燃尽,余韵袅袅,与窗外隐约的蝉鸣交织,平添几分夏日午后的静谧。
  唐楷如往常般在榻边坐下,动作自然地展臂,将儿子揽入怀中。·9*5·t`x?t...c\o!m*这个动作己成习惯,像是呼吸般自然,臂弯弯曲的弧度都恰好契合孩童纤细的身形。
  希念温顺地靠在他胸前,小脑袋正好抵在唐楷的下颌处。
  孩子细软的发丝带着沐浴后的微潮和淡香,轻轻摩挲着皮肤。
  父子俩保持着这个姿势,安静地听着窗外时断时续的蝉鸣,彼此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渐渐同步。
  忽然,希念动了动。他抬起头,琉璃般的眸子望向唐楷,眼神不再是以往的空茫,而是带着某种专注的光彩,仿佛穿透了层层迷雾,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出父亲的轮廓。
  他伸出细白的手指,指尖还带着午膳时温热羹汤留下的微润,极轻地碰了碰唐楷的眼角。
  那里因连日操劳而刻着疲惫的痕迹,细纹如浅壑般漫延开去。
  “爹爹。”希念的声音很轻,气音般微弱,像是试探着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唐楷的心猛地一跳,胸腔内仿佛被什么柔软而沉重的东西撞了一下。“嗯,爹爹在。”他应道,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希念的手指没有收回,而是缓缓移动,极轻地抚过唐楷眼角的细纹。小心翼翼动作,如同小兽试探着睁眼。他指尖的温热与细腻的触感,像一小簇暖火,熨帖在唐楷连日来被公文和焦虑熬干的神经上。
  “累。”希念吐出这个字,眼神里流露出清晰可见的担忧,眉心那点朱砂痣也微微蹙起,像是一笔凝重的顿点。
  唐楷彻底怔住了。
  数月来,他听过无数人劝他保重身体。有幕僚小心翼翼的进言,措辞精妙,暗藏机锋;有医官郑重其事的告诫,引经据典,忧心忡忡;有下属毕恭毕敬的关心,言辞恳切,意在表忠。
  但没有一句话,能像孩子简单至极的一个字这样,不加修饰,首白纯粹,却像一枚最精准的银针,瞬间刺入他心底最柔软、从不示人的角落,激起一阵酸涩而汹涌的暖流。
  他握住儿子细瘦的手腕,掌心感受到那细微却坚定的脉搏跳动,然后将他微凉的小手贴在自己脸颊上,闭上眼,深深感受着虽生涩却无比轻柔的触碰。
  “念儿在关心爹爹?”唐楷的声音低哑,几乎不敢相信,却又渴望确认这份突如其来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柔情。
  希念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清澈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唐楷的身影,专注而认真,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父亲略显疲惫的容颜。
  他微微向前倾身,缓慢却主动地靠近,然后用自己光洁微凉的额头,抵住了唐楷的额头——
  这是唐楷经常对他做的、表达亲昵与安抚的动作,他默默地记住了,并在此刻,用一种稚拙却无比真诚的方式,回馈给了父亲。
  孩童柔软的额发蹭在唐楷的皮肤上,带来微痒的触感。
  希念的呼吸轻柔地拂过唐楷的面颊,带着淡淡的药香和一丝清甜的奶味,那是独属于孩子的、纯粹的气息。
  这一刻,唐楷感觉自己筑起的所有心防轰然倒塌。
  那些日夜不休的操劳,权衡利弊的算计,如履薄冰的谨慎,在这个简单至极的动作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如春阳下的薄冰,无声消融。
  他的念儿,他失而复得的珍宝,不仅重新回到了他身边,而且正在用自己稚拙却无比珍贵的方式,笨拙地、努力地表达着对他的爱意与关怀。
  唐楷收紧手臂,将儿子更深地、更完整地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不再是以往那种几乎要将人揉碎、充满不安与占有的禁锢,而是变得无比轻柔,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恩与失而复得的珍视。
  “念儿乖,”他在孩子耳边低语,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挤出,“爹爹不累。”
  希念安静地待在他怀里,小手无意识地抓着唐楷胸前衣襟的布料,细腻的云锦被捏出细微的褶皱,就像他刚来江宁时那样。
  但这一次,不再是出于恐惧和依赖,而是全然信任的、主动的亲近与依偎。
  良久,希念似乎想起了什么,从父亲怀中抬起头来。
  他琉璃般的眸子里雾气散尽,映着窗外疏落的日光,显得格外清亮。
  他轻轻挣动了一下,像一只试图离巢的幼鸟。
  唐楷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一瞬,又缓缓松开,放任孩子从他怀中滑落。
  希念赤着脚,踩在铺着软绒地毯的地面上,细白的足踝在浅桃粉的衣摆下若隐若现。
  他走向房间一角的多宝阁,紫檀木架子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色珍玩,大多是唐楷这些时日搜罗来给他解闷的玩意儿。
  唐楷的目光紧随其后,不曾移开分毫。
  他看着儿子在格前驻足,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轻轻划动,似乎在诸多器物间犹豫不决。
  最终,他踮起脚尖,身形微微晃了晃,努力伸臂,从一格中取下了那个碧玉笛坠。
  那玉坠通透温润,是上好的和田碧玉所雕,形制古朴。
  是沈知渝带来的,曾被唐楷冷着脸收走,却又在某个深夜,见希念无意识地在枕畔摸索时,心下一软,悄然放回了原处。
  希念双手捧着那枚不过寸许的玉坠,小心翼翼地走回来,像是捧着什么极易破碎的珍宝。
  他在父亲面前站定,将玉坠举到唐楷眼前。碧玉在他苍白的掌心中,更显得翠色欲滴,仿佛一泓凝固的春水。
  “给爹爹。”他的声音依然很轻,气息微弱,但每个字都清晰可辨,带着一种难得的坚定。
  唐楷俯身,目光与儿子平齐,郑重地接过那枚通体碧绿的玉坠。
  玉石初触掌心,带着孩子肌肤的微温,细腻油润的质感仿佛有生命般,贴合着掌纹。
  他明白,这并非寻常意义上的“给予”——希念的世界里尚无这般清晰的物权与赠予的概念。
  这更像是孩子用最稚拙、最本能的方式,试图与他分享自己内心深处所珍视、依恋的一件物品,如同幼兽将自己珍藏的亮晶晶的石子推给最信任的同伴。
  “念儿是要把这个送给爹爹?”唐楷柔声问道,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散了这脆弱而美好的时刻。
  希念点点头,浓长的睫毛垂下,复又抬起看着他,接着却又摇了摇头,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想表达什么复杂的心绪。
  或许不仅仅是赠送,或许是示好,一种笨拙的安慰,一种“这个很好,给你也摸摸”的纯粹分享。
  他只是固执地再次将那枚被父亲接过去的玉坠,更用力地推向唐楷的掌心,眼神清澈见底,里面是不掺任何杂质的、纯粹的真诚与期待。
  唐楷的心口像是被那眼神烫了一下。他收拢手掌,将玉坠紧紧握住,微凉的玉石很快被体温焐热,仿佛真的生出一缕暖烟,熨帖着心底最深的角落。
  “爹爹收下了,”他郑重地说,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谢谢念儿。”
  希念似乎终于满意了,细微的焦虑从眉宇间散去。
  他不再看那玉坠,而是朝父亲伸手要抱,依偎进父亲怀里,寻了个最舒适的姿势窝好。
  他仰起小脸,再次主动地将光洁的额头抵住唐楷的额头。
  这一次,他极轻地蹭了蹭,像是一只撒娇的小兽,带来细微的痒意和毫无保留的亲昵,像一个无声却重于千钧的亲吻。
  唐楷闭上眼,感受着额间那微小而真实的触感,掌心紧紧攥着那枚温润的碧玉。
  窗外蝉声忽起,穿帘而入,却不再聒噪,反而像是为这一刻奏响的、生机勃勃的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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