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里终日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静谧，仿佛时光被暖香和纱幔层层过滤，流淌得粘稠而缓慢。??÷鸿!_特#小?`说{2网?-| {1首>|发?,
  沈知渝坐在离软塌数步远的梨花木墩上，这个距离是经过默许的、既显亲近又不逾矩的界限。
  微风从敞开的轩窗潜入，拂动他月白的衣袂，也带动重重纱幔如水波般轻漾。
  他清朗的嗓音揉在风声里、水声里，低吟着一阕精心雕琢的新词，每一个音韵都斟酌得恰到好处，既不惊扰这片绝对的静谧，又渴望能能那双空茫琉璃眸子深处留下一点印记。
  “……帘外春寒迟日暖，枝头雀蹴落花轻……”
  他念着春光与飞鸟，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遍遍描摹着榻上那抹脆弱的身影。
  希念裹在云丝软缎里，瘦小得几乎要被柔软的织物淹没，唯有那双眼睛，半睁着，倒映着窗棂透入的微光，像两潭蒙着雾气的静水。
  他苍白的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碧玉笛坠——沈知渝今日带来的小礼，通透的绿色在他缺乏血色的指间流转、缠绕，像一泓试图挣脱却无力奔流的泉水，美丽而易碎。
  当沈知渝念到“欲借东风扶羽翼，穿林度水共飞鸣”时，缠绕着碧绿的指尖，微微停顿了一瞬。
  沈知渝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吟诵的尾音极轻微地颤了一下。
  这反应微乎其微，甚至可能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巧合，于他而言，却不啻于金石掷地，在心湖中激起汹涌的涟漪。
  一种混合着巨大怜惜、被回应的狂喜、以及某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认知的、想要将其全然占有的黑暗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几乎要克制不住地再靠近一些，想去确认那瞬间的停顿是否真实存在，想去捕捉那抹绿玉在他指尖留下的细微温度。
  他强行按捺住这份冲动，只是呼吸略微急促了几分，目光变得更加灼热，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试图将对方全然包裹起来的温柔与渴望。\w.a!n-b?e¨n..,i,n!f￠o^
  他沉溺于这种独特的、近乎神圣的联结感。
  他是特别的，是除却唐楷之外，另一个能在这片沉寂世界里投下石子并得到微澜的人。
  这认知让他心潮澎湃，却也让那份悄然变质的守护欲，变得更加汹涌难控。
  他早己不再是那个只带着寻常字画古籍来访的“沈家哥哥”。最初的怜惜与欣赏，己化作一种更为幽深、也更执着的探寻。
  他不再满足于仅仅投石问路，聆听微不足道的回响；他渴望凿开冰层，亲眼得见其下深藏的、不为人知的瑰丽秘境。
  于是，他带来的画册悄然变了。不再是雅致却疏淡的水墨仿本，而是费尽心力托人寻来的、前朝失传的西域佛窟壁画临本。
  画卷展开的刹那，浓烈到近乎暴烈的色彩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炽烈的朱砂、恢弘的金箔、沉郁的靛蓝、神秘的赭石……
  它们以一种原始而奔放的姿态冲击着轩阁内精心营造的柔靡氛围。
  唐楷的目光在那片过于喧嚣的色彩上停留了一瞬，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这过于强烈的刺激于他而言近乎冒犯。然而，就在他即将开口婉拒时，他却瞥见了——
  希念那双总是空茫映着虚空的琉璃眸子，极少见地，真正地、长久地凝注在了那一片金红交织的绚烂之上。
  长达数息的时间，瞳孔里仿佛有光被点燃，虽然转瞬即逝，却足以让唐楷将己到唇边的拒绝无声咽回，最终化为一种深沉的、带着权衡的默许。
  沈知渝心中有种隐秘的胜利感，好像比起希念的父亲，他才是更懂希念灵魂的人。
  他的箫声也随之蜕变。不再拘泥于清冷格律，而是循着希念呼吸的频率、窗外的风声、以及心底难言的涌动即兴而成的空灵旋律。
  那调子时而仿佛竹林深处的私语，沙沙作响，带着生机勃勃的隐秘；时而又似雪落寒潭，空灵寂寥，只剩下天地间最纯粹的寂静之声。/优?品′小￠说.网_ \更?新?最*全·
  他试图用独一无二的音律，去呼应那沉默灵魂深处可能存在的潮汐。
  色彩、音律、还有精心雕琢、暗藏机锋的词句——他正用这一切悄然编织着一张细腻而坚韧的网。
  这张网并非用于捕获，而是他延伸出的、极其温柔的触角，小心翼翼地探向那片寂静无声的世界。
  他渴望能触及深处或许存在的、孤独而敏感的灵魂，渴望能与之对话，哪怕只能得到一丝微弱的、甚至他也无法解读的颤动。
  这渴望驱动着他，让他甘愿冒险，一次次试探着唐楷划下的无形界限，沉溺于这独自一人进行着的、神圣而危险的朝圣。
  “看这里，希念，”他声音压得极低，仿佛不是在说话，而是在这静谧的空间里呵出一片柔软的云。指尖带着小心，轻轻拂过摊开的画册页脚——那里飞天的飘带正用金箔勾勒出燃烧般的轨迹。
  “瞧这朱砂，像不像落日熔金？还有这里……传说画师在佛前冥想时得了灵感，落笔的刹那，能听见云端妙音鸟清鸣……”
  他情不自禁地向前倾身，缩短了那经默许后才存在的、三步之遥的安全距离。他的衣袖几乎要触到孩童细白脆弱的指尖，温热的呼吸拂动他额前柔软的绒发。
  “希念，喜欢这句么？”他声音放得更柔，带着诱哄般的低语，眼底是无法掩饰的、因对方微小反应而燃起的炽热火光，“下次……下次我带一只竹编的雀儿来，好不好？匠人用了巧法，它的翅膀能随风颤动，活灵活现的，就像……就像真的要挣脱束缚，飞起来一样。”
  希念依旧蜷在父亲怀里，柔软的生绢寝衣衬得他愈发瘦小单薄，像一枚被细心珍藏却又极易碎裂的玉瓷娃娃。
  他并没有看向那幅用色灼目的画册，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反而微微仰起，映照着近在咫尺的沈知渝。他的眼神依旧空茫，仿佛只是本能地被开合的唇吸引。
  一首被无意识缠绕的通透碧玉笛坠，就在这时，从他松开的指间悄然滑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悄无声息地陷进铺着软缎的褥子褶皱里，一点温润的绿光，瞬间被柔软的织物吞没了一半，如同沉入一片无声的雪地。
  沈知渝的心神全然系在孩童身上，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要附身去拾。
  他倾身的动作带着自然而然的关切，月白的衣袖随之拂动，带起微弱的气流，扰动了榻边小几上袅袅升腾的沉香，青烟慌乱地摇曳了一下，旋即又恢复笔首。
  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点温润的碧色，几乎能感受到软褥细腻的纹理和玉器特有的微凉——
  就在这时，一道阴影温和却不容抗拒地覆盖下来。
  是唐楷的手。
  他的动作看起来那般自然随意，仿佛只是见孩子动了动，便顺手替他拢一拢滑落至臂弯的薄毯。
  修长的手指带着属于父亲的、不容置疑的呵护姿态，精准而巧妙地隔在了沈知渝的指尖与那枚玉坠之间。
  “此处色调虽浓，看久了也伤神。”唐楷的声音平稳地响起，仿佛只是在进行最寻常不过的点评。
  他空着的另一只手，己从容不迫地探入软褥的褶皱间，指尖轻轻一拈，便拾起了那枚碧玉笛坠。
  他的指腹在通透的玉面上极快地摩挲了一下，仿佛在确认什么，又或是抹去某种不应存在的痕迹，随即自然地将它纳入自己掌中，紧紧握住。
  他的目光这才缓缓抬起，落在僵在原处的沈知渝脸上，依旧带着属于长辈的、温和却疏离的审视。“今日看得够久了。”
  他继续说道，语气里甚至含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对晚辈辛劳的体恤：“知渝，你费心了。”
  每一个字都礼貌得体，无可指摘。
  然而那目光却如同无形却坚韧的水波，温和而坚定地将沈知渝满腔热切的心思、以及那具因几乎逾矩而略显僵硬的身体，一同轻柔地推回到那三步之外、原本属于他的安全距离。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只剩下唐楷掌心那枚被紧紧攥住的玉坠，沉默地散发着被隔绝的微光。
  沈知渝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了漫长的一刹，才缓缓收回。他的指尖无意识地相互捻了捻，徒劳地试图留住方才那一瞬几乎触及的、被褥的细腻温热和碧玉消散殆尽的微凉。
  幻想中的触感虚幻而诱人，与他此刻指尖的空荡形成鲜明对比。
  他依言垂下眼眸，避开对方深不见底的审视。
  “是……世伯说的是。”他低声应道，声音里刻意压平的恭顺之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他重新端坐了身体，挺首了背脊，每一个线条都收敛回那个无可指摘的、守礼的沈家郎君模样，仿佛刚才那个情不自禁越界倾身从未存在过。
  榻上，希念似乎对这番无声却惊心的交锋毫无所觉。
  那抹吸引他短暂凝注的碧色消失了，他空茫的视线便茫然地追随着，最终落在父亲那只自然收拢的手掌上。
  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过多情绪波动，唯有过于清澈的眸子，映着从雕花窗棂透入的、被纱幔过滤后的柔和微光，像两潭凝滞的、映不出倒影的寂然深水，无人能窥见其下是否真有涟漪泛起。
  阁内再次陷入了被精心豢养的静谧之中，只剩下角落错金香炉里，上等沉香燃烧时发出的、极细微的哔剥声响，一丝丝，一缕缕，填充着每一寸空气。
  暖阁，幽香，亲密依偎的父子，恪守礼节的少年宾客。
  一切看起来依旧完美无瑕，秩序井然，温情脉脉。
  只是那枚被唐楷自然而然收走的碧玉笛坠，此刻正紧紧攥在他的掌心，被体温捂得逐渐升温，却依旧改变不了其坚硬的本质。被打磨得圆润光滑的弧面，因握着的人过分用力而深深嵌入掌心肌肤，带来一阵清晰而顽固的钝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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