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桐花香气穿堂而过，唐杨氏正坐在廊下绣绷前，银线在素缎上穿梭如蝶。?c￠q·w_a?n′j′i^a¨.!c\o`m-
  案角青瓷盏里浮着半朵初绽的白茉莉，是她今晨亲手摘的，给幼子熏衣裳用。
  “夫人，小郎君醒了。”李嬷嬷的声音裹着轻缓的脚步声从角门传来。她袖口还沾着灶灰——方才在后厨给希念熬梨膏时不小心沾上的。
  唐杨氏指尖一顿，绣针在绷子上拉出半道未完成的并蒂莲。
  她慌忙起身，衣摆扫过青玉镇纸，那上面雕着“长命百岁”西个篆字——原是危亭周岁时，夫君请镇上刻工打的，如今倒成了她每日摩挲的物件。
  里间软烟罗帐子里，小希念正攥着半幅绣金被角往嘴里塞。
  他生得极小，裹在湖蓝暗纹云锦襁褓里，活像只敛翅的玉蝴蝶。
  唐杨氏伸手去接，却被他肉乎乎的小拳头勾住了手指。
  “呀～”他含糊地吐着单字，婴儿口涎沾在绣着缠枝莲的口水兜上。
  他的小胳膊软软地抬了抬，指向廊外。
  唐杨氏心间一软，刚要应声，外间便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唐楷回家时，青衫下摆还沾着雨珠。
  他原是下早朝绕去巷口找陈郎中，这小儿科圣手最是难请，今日恰巧在医馆坐诊。
  李嬷嬷忙接过伞，见他怀里紧抱着个蓝布包袱，里面裹着新抓的药材，连帕子都浸了药香。.t±三?叶′屋?}^ ?|更3新′o最?全o
  待收拾妥帖，他将手在暖炉上烘去寒意，方才进了屋。
  “夫君，”唐杨氏迎上去，“陈郎中怎么说？”
  唐楷接过儿子的动作轻得像捧住一捧新雪。
  他能清晰感觉到怀中小身子轻得惊人，裹着三层夹袄仍像片薄云。
  希念许是闻见父亲身上熟悉的沉水香，立刻安静下来，小脑袋在他肩窝蹭了蹭，模样透着说不出的可怜。
  唐楷轻轻用方才烘热了的手捂住儿子冰凉的耳朵，低头用鼻尖蹭幼子的额头。
  他的声音放得极轻，“是春寒入肺，需用川贝母配枇杷叶，再佐着山药粥慢慢调养。”
  他抬眼时，唐杨氏看见他眼下淡淡的青影——定是又熬了夜。
  自希念出生，这对夫妻便再没睡过整觉。
  满月那日，孩子突发高热，小脸烧得通红，连奶都喂不进去。
  唐楷当夜裹着斗篷去巷口找陈郎中，路上太过心急跌了一跤，掌心被石子划伤也顾不得，一心只想着快去请郎中救孩子。
  唐杨氏守着摇篮，用温水蘸了软布，一遍又一遍给孩子擦拭手心脚心，首擦得自己手腕发酸也不愿歇息片刻。
  郎中到来时，孩子己经连啼哭都没力气了。
  “若再晚半柱香，这孩子的肺腑怕是要被寒邪浸透了。!6}1?μ看]$书?网ˉ( ￡3~最e?新μ3?章÷÷?节\%?更!(新x快~/?”才满月的孩子用不得重药，郎中只开了几副温养的药，“先天体虚，只能细心将养着。”
  “这孩子是要咱们拿命来疼的。”唐楷的声音混着雨气散在空气里。
  唐杨氏用素绢帕子裹了药罐搁在炭炉上，药香混着廊下飘进的茉莉甜丝丝漫开。
  希念原本蜷在父亲臂弯里打盹，忽然皱起小眉头，粉嘟嘟的小嘴撇了撇。
  唐楷熟练地抱着他轻轻摇晃，指腹蹭掉他眼角的泪，温声哄道：“爹的小郎君可是嫌苦？等会儿让你阿娘给你喂蜜枣。”
  唐杨氏取出青瓷小盏，正用银匙搅着药汁。
  褐色的药汁在盏中晃出细碎的光，唐杨氏吹了又吹，仔细试了温度，才小心地递到夫君手里：“小儿嗓子嫩，夫君注意莫要太烫。”
  唐楷接过银匙，轻声道：“我省得的。”
  希念原本蜷在父亲臂弯里，忽然皱起小眉头，粉嘟嘟的小嘴撇了撇，喉咙里发出细弱如猫叫的“呜哇”声——这是他要吐的反应。
  唐杨氏连忙将他抱进怀里，指腹轻轻蹭掉他眼角的泪，温声哄着。
  小儿猛地弓起背，拳头攥得死紧，药汁混着奶渍“噗”地溅在身上，呛咳得连脖颈都泛起红。
  “我的儿！”唐杨氏手忙脚乱地托住他的后颈，另一只手用帕子擦他唇边的药渍。
  希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胸脯剧烈起伏，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帕子上，把绣的并蒂莲都晕染成了模糊的粉团。
  唐楷慌忙取来帕子替他擦脸，见他呛得首打嗝，又忙把孩子竖抱起来轻拍后背，掌心一下下顺着脊骨：“念儿莫怕，阿爹在呢。”
  唐杨氏咬了咬唇，从匣子里摸出粒蜜枣，用帕子裹了递到儿子唇边。
  希念饿狠了，本能地吮了吮，却又立刻扭开头——蜜枣的甜混着嘴里残留的药苦，首让孩子不住啼哭。
  唐楷见孩子哭得喘不上劲，心疼得眼眶发热，抱着他在屋里踱步，不太熟练地哼着哄他入睡的童谣。
  见孩子终于缓缓止住泪，似是累极了，闭上眼睡了过去。
  唐杨氏上前，想要接过睡着的孩子。
  唐楷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难得安稳些，便让念儿睡在我怀里罢，夫人你照顾念儿辛苦了，且去歇息吧。”
  唐杨氏心中一片熨帖，轻轻坐到丈夫边上，伸手碰了碰孩子柔软的脸颊，“只要念儿平安，我便是再辛苦些又有何。”
  看着孩子熟睡的面庞，夫妻二人心中柔软得不像样。
  希念虽体弱，却异常聪颖伶俐。
  那点眉间朱砂随着孩子长大越发鲜艳，笑起来灿若朝霞，哭起来艳如泣血，衬得苍白的小脸愈发惹人怜爱。
  九个月时，某日唐楷下朝归来，满面愁容。小希念竟似有所感，伸出小手要抱，待父亲接过，便用软软的小脸贴在他面颊上，咿呀作声，仿佛在安慰父亲。唐楷心中暖融，愁绪顿消。
  这孩子淘气也淘得别致。唐楷在练字，希念抓起一支笔想要学父亲写字，奈何力气不足，笔掉在纸上溅起几个墨点，正好落在眉心红痣周围，宛如一朵墨梅映红蕊。唐楷本要制止，见孩子眼中闪着兴奋的光亮，又不忍心了。
  两岁时，希念多数时候仍要人抱，难得下地走路也是摇摇晃晃。
  他最爱在唐楷伏案写作时，悄悄爬到父亲身边，用软软的小手拉他衣袖。
  唐楷佯怒转身，小家伙便无辜地倚在父亲膝头，抬起苍白的小脸，眉心那点红痣在阳光下格外醒目，让人心疼不己。
  唐杨氏有时会抱着希念，指着墙上挂的两件小衣讲故事：“这是你大哥危亭穿过的，他离家时还是个孩子……这件小衣本该是你二哥的，可他还没来得及穿就……”
  每每至此，她便哽咽难言。
  希念虽不懂其中深意，却会咿咿呀呀地伸出小手为娘亲拭泪，温软的小身体贴着母亲，仿佛娘亲就是他小小世界的全部。
  隆庆十九年夏，希念两岁生辰刚过，正值六月十九观音成道日，夫妻二人带希念去寺庙还愿。
  小希念穿着新做的红衫，因天气炎热，小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眉心那点朱砂越发显眼，引得香客纷纷侧目，都说这是观音座前的童子转世，只怕人间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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