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大院的家属楼，夜深人静。·墈-風雨文学/ ?唔¨错.内`容_与吕州饭店的喧嚣繁华相比，这里多了一份庄重与肃穆。高育良和吴慧芬回到了家中，房门关上的瞬间，仿佛也将外面世界的纷扰复杂暂时隔绝。
  高育良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他脱下外套，吴老师自然地接过去挂好。他没有立刻去书房，而是罕见地首接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身体微微后仰，闭上眼睛，用手指揉着眉心，似乎在消化今晚发生的一切。
  吴老师看着丈夫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她没有立刻打扰他，先是去厨房沏了一壶安神的绿茶，然后走到书房，目光落在那个被陈清泉妥善放在书桌一角、尚未打开的紫檀木礼盒上。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眉头不由自主地越皱越紧。
  最终，她端着两杯热茶回到客厅，将其中一杯轻轻放在高育良面前的茶几上。
  “育良，喝点茶，解解乏吧。”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高育良睁开眼，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呷了一口，温暖的茶汤似乎稍稍驱散了些许疲惫。
  吴老师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双手捧着茶杯，却没有喝。她沉默了几秒钟，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更低了，充满了忧虑：www.zcwok.com 传奇小说网
  “育良，”她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措辞，“有句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今天……尤其是看到你收了赵瑞龙的东西，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高育良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妻子，示意她说下去。
  吴老师迎着他的目光，眉头紧锁，语气中充满了作为一名妻子和知识分子的双重担忧：“自从你升任这个市委书记之后，我总觉得……你有些地方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底下那些官员，来家里走动得越来越频繁，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以前你做政法委书记的时候，虽然也有人来，但你没那么……没那么‘来者不拒’。尤其是那些汉东大学政法系出身的官员，你对他们似乎格外……宽容。-2/s￠z/w`./c+o-m′”
  她越说越急切：“他们带来的那些东西，虽然看起来都是些不起眼的瓜果茶叶、土特产，值不了几个钱，但这样积少成多，风气就不对了！这和你以前教导学生要清廉自守、远离庸俗关系学的那一套，完全是背道而驰！我真的很担心！”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恳求甚至是一丝恐惧：“今天，你甚至连赵瑞龙的礼物都敢收！育良，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是不是……是不是开始觉得，权力就该这样用？是不是觉得……不收反而会得罪人？你是不是……也开始想……腐败了吗？”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其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眼中甚至泛起了泪光。她紧紧盯着高育良，渴望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又害怕听到任何她不愿听到的解释。
  高育良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静静地、深深地注视着妻子，目光复杂，有理解，有无奈，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客厅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墙壁上挂钟的秒针在滴答作响。
  忽然，高育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些许疲惫，也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
  “吴老师，”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而温和，“我还以为，以你的性子，能忍到明天早上，等我泡好茶的时候才来问我这个问题。”
  这句略带调侃的话，让吴老师愣了一下，紧绷的情绪稍稍松弛了一些，但眼中的疑虑并未散去，反而像是被看穿了心思般，有些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高育良收敛了笑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膝上，神情变得认真而深沉。他需要让这位陪伴他多年、同样有着深厚学养和原则底线的妻子，真正理解他所处的境地和他的选择。
  “吴老师，”他声音沉稳，开始耐心解释，“你说得对，我做政法委书记，和做市委书记，是完全不一样的。做政法委书记，我的底线是法律，是党纪党规。我的职责是监督、是纠错、是维护公平正义。+w`d?s,c￠w¨.·n￠e_t^在那个位置上，我甚至可以，也必须要做一个‘孤臣’！我不需要太多的人情往来，我甚至可以刻意地和祁同伟、和陈海他们保持距离，以示公正。因为我的权力来自于法律的赋予，我的权威建立在铁面无私之上。”
  他话锋一转，语气加重：“但是，市委书记，不一样。这是‘父母官’！我肩上扛的，是吕州几百万人的吃饭、发展、民生福祉！我不是只需要判断对错的法官，我是需要带领大家往前走的‘领头雁’！我的权力，不仅仅来自于上级的任命，更来自于底下各级官员能否心甘情愿、不折不扣地执行我的政令！”
  他目光锐利地看着吴老师：“如何让底下这些心思各异、背景复杂的官员们，能够安稳地、听我话地、尽心尽力地去为老百姓办事？这就是我现在每天都要思考的核心问题之一！光靠职位压人吗？那只能压得了一时，压不了一世，还会阳奉阴违。光靠空泛的理想号召吗？那是书生之见，在复杂的官场现实中苍白无力。”
  他指了指书房的方向：“那些瓜果茶叶，值钱吗？不值钱。但它是一个信号，一个姿态！它意味着下面的人想来靠近我，向我表示诚意，寻求一种认同和安全感。我收下它，就等于给了他们一颗定心丸：‘我知道你的心意，好好干，我看得到’。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可能就能让一个区长、一个局长安心地去推动一个困难的项目，去解决一个棘手的历史遗留问题！就能让整个行政机器的运转减少很多不必要的内耗和阻力！吴老师，你说，如果这点微不足道的‘人情往来’，就能换来他们更安稳、更高效地为老百姓办实事，那这些东西，是不是就有了它特殊的‘价值’？这是否也是一种…另一种形式的‘为人民服务’？”
  吴老师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丈夫的逻辑似乎自成一体，一时难以驳斥。
  高育良继续说道，语气坦然甚至站了起来，挥斥方遒：“至于你说的，我似乎特别关照汉东大学政法系出身的官员。这一点，我不否认。他们是我的学生，受过我系统的学术训练和思想影响，他们是我天然的‘血盟’，是我执政理念最容易的理解者和执行者。这不是我任人唯亲，而是政治资源的优化配置。这一点，我和梁群峰书记深谈过好几次。他退下来之前，就反复告诫我：育良啊，到了这个位置，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单打独斗了！你必须要有自己的‘基本盘’，要有自己的‘小团体’！”
  说着，高育良加重了语气：“请注意，梁老说的‘小团体’，不是意味着我们要勾连起来贪赃枉法、祸国殃民！而是说，我高育良必须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和力量！我必须让上面的人看到，我不是一个孤零零的官员，我是一个有着自己班底、有着强大执行力和影响力的政治人物！我有我的价值！”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看到了汉东省更高层的博弈：“现在省里是什么局面？钟兴国书记和赵立春省长唱‘二人转’，看似平静，底下却是暗流汹涌！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博弈激烈得很！在这种局势之中，我如果还像以前那样，只是一个没有‘自己人’的‘孤臣’，那我就是无根的浮萍，随时可能被任何一股大浪轻易拍倒，成为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牺牲的棋子！吴老师，你愿意看到我那样吗？”
  他停顿了一下，让妻子消化这些话，然后才说道：“所以我开聚会，我介绍陈清泉给祁同伟、姜文学他们认识。我就是要通过他们的嘴，把信号传达出去：我高育良，也有自己的羽翼，有自己的体系，有我不可忽视的能量和价值！这是一种自保，也是一种进取！”
  说到最后，关于赵瑞龙，高育良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语气变得更加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算计：“至于赵瑞龙……吴老师，不瞒你说，我知道他最近在吕州活动。我也预料到，他很大概率会知道我今天宴请学生，甚至会找上门来。”
  吴老师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高育良微微颔首，证实了她的猜测：“可以这么说，某种程度上，我就在等着他送礼上门。他那个礼物，价值不菲但又恰到好处，就是一个绝佳的‘道具’。我收下它，就是要通过赵瑞龙的嘴，告诉他背后的赵立春省长一个明确的信号：我高育良，不是你的敌人。我对你和钟书记之间的博弈没兴趣，我不会主动去搅和。我关心的，只是我吕州的一亩三分地，是如何发展好吕州的经济民生。”
  他身体向后靠去，语气带着一丝疲惫的深邃：“这是一个表态，一个减少不必要的猜忌和摩擦的表态。在目前这个阶段，稳住赵立春，至少让他不给我使绊子，对我，对吕州，至关重要。这……就是政治。无关个人喜恶，甚至需要暂时违背一些个人原则，但为了更大的目标和责任，有时不得不做出的选择和妥协。”
  一番长篇大论，高育良将自己内心深处的谋划、担忧、策略和盘托出，没有任何隐瞒。他不再是那个仅仅埋首书斋的学者，也不再是那个只懂得秉公执法的政法委书记，而是一个真正老谋深算、深谙权力运行法则、为了实践政治抱负而不得不灵活运用各种手段的成熟政治家。
  吴老师彻底沉默了。她呆呆地看着丈夫，仿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他那平静儒雅外表下，所隐藏的如此复杂、如此深邃、甚至有些……陌生的内心世界。
  丈夫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她从未真正深入了解过的、名为“权力核心”的大门。门后的景象，并不光明磊落，甚至有些灰暗和残酷，但却充满了冰冷的逻辑和现实的力量。
  她之前的担忧和恐惧，似乎被这番解释在一定程度上安抚了，但另一种更深层次的不安和茫然，却又悄然滋生。她忽然意识到，丈夫走的这条路，远比她想象的要孤独、要艰难、要……身不由己。
  她久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端起那杯己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滋味苦涩而复杂。
  高育良也没有再说话，他知道妻子需要时间消化。他只是重新闭上眼睛，继续揉着眉心。客厅里，再次只剩下挂钟单调而清晰的滴答声，记录着这漫长而沉重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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