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宅的红漆大门在腊月二十九这天就没合上过。~看+風雨文学^小/说~网/ `无*错¨内,容+
  最先到的是吴老狗，他怀里揣着个油纸包，里头裹着刚卤好的酱牛肉，身后跟着穿虎头棉鞋的小吴邪。
  孩子手里攥着根红绳，绳头系着只圆滚滚的橘子，一进门就被院里那棵挂着灯笼的老槐树勾了魂，挣开爷爷的手就往树下跑，棉鞋踩在冻硬的青砖上，发出哒哒的脆响。
  “慢点跑！”吴老狗笑着喊，手里的铜烟杆在门墩上磕了磕，抬头就看见解九爷从车上下来，解九爷穿件藏青缎面棉袍，手里提着个描金漆盒，里头是给半截李备的上等龙井。
  他身后跟着的解雨臣刚及桌高，扎着两条小辫子，穿件藕荷色小袄，手里捧着个布偶，那是他攒了半月零花钱给李晚棠买的兔子灯，灯笼骨架上还缠着细金丝，一看就是解家精细的手笔。
  “九爷这茶，怕是要让我家老爷子念叨一整年了。”李西第从里面迎出来，正说着，院外传来一阵马蹄声，二月红披着件玄色斗篷，身后跟着两个徒弟，抬着个红木箱子。
  他刚从南方赶回来，箱子里是给孩子们做的新衣裳，缎面的袄子上绣着牡丹和麒麟，针脚细密得能数出丝线的颜色。
  齐铁嘴是踩着饭点到的，他肩上搭着个布幡，上头写着“铁嘴神算”西个金字，手里拎着个纸糊的走马灯，一进门就嚷嚷：“我算着今儿是个大晴天，果不其然！棠丫头呢？让我看看长没长个子。?c¨h`a_n~g′k′s￠.+c~o/m_”
  最后到的是吴三省和解连环，他们刚从外面回来，晒得黝黑，手里都提着个网兜，装着几条鲜活的鱼。“九爷，红爷。”他们挨个打招呼，吴三省看见小吴邪正踮着脚够灯笼，伸手就把孩子举过头顶，“小子，够着没？”
  李晚棠躲在母亲身后，偷偷打量这群客人。
  吴爷爷的狗趴在脚边，尾巴扫得青砖沙沙响；解爷爷总爱摸她的头，身上有股墨香；二月红爷爷会变戏法，上次给她折的纸蝴蝶，翅膀上还沾着金粉；齐爷爷的幡子一抖，就能说出她藏在枕头底下的糖纸颜色；吴三省叔叔的网兜里，鱼尾巴还在扑腾，溅起的水珠落在青砖上，很快冻成了小冰晶。
  孩子们的战场很快转移到了东厢房，张缔恩在炕上铺了层厚毡，摆上花生、瓜子和蜜饯。
  小吴邪献宝似的掏出橘子，非要剥给李晚棠吃，橘子汁溅到她棉袄上，像落了朵小黄花。
  解雨臣把兔子灯往她手里塞，细声细气地说：“这灯是我选的，兔子眼睛是宝石做的。”
  “我爷爷说，海棠以后要当我媳妇！”吴邪突然拍着胸脯喊，嘴里的橘子籽喷了出来，正好落在蜜饯盘子里。
  解雨臣的脸一下子红了，攥着李晚棠的袖口说：“不对，我爹说的，海棠要跟我回家，我教她唱《游园惊梦》。&秒=章D节)小?¨)说x>网￠ 3~-更++新x最.t全÷??”
  “我会打弹弓！我能保护她！”吴邪把棉袄下摆撩起来，露出系在腰上的弹弓，木柄上还缠着红布条。
  “我会绣花！我给她绣荷包！”解雨臣把小袄的袖子撸起来，露出腕上戴着的银镯子，那是他周岁时二月红送的，上面刻着缠枝莲。
  两个孩子越争越凶，吴邪仗着个子高，把解雨臣的兔子灯抢过来，举到房梁底下，解雨臣急得眼圈发红，突然扑过去抱住吴邪的腿，一口咬在他棉裤上。
  吴邪疼得嗷嗷叫，手一松，兔子灯摔在地上，金丝骨架断了根，纸糊的兔耳朵也瘪了。
  “哇——”李晚棠突然放声大哭。
  她不是心疼兔子灯，也不是怕他们打架，是刚才吴邪说“媳妇”的时候，她看见齐铁嘴爷爷正对着她笑，那笑容里藏着点说不清的古怪。
  二月红爷爷和半截李低头喝茶，茶杯盖碰到杯沿，发出叮的一声，像敲在她心尖上；解九爷摸着胡子，眼神落在她和两个男孩身上，像是在盘算什么。
  她突然觉得，“媳妇”这两个字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浑身发紧“这是怎么了？”张缔恩和李西第闻声进来，看见满地狼藉，赶紧把她搂进怀里。
  吴老狗拿着烟杆敲了敲吴邪的脑袋：“没规矩的东西，谁教你说这话的？”解连环把解雨臣拉到身边，掏出帕子给他擦眼泪：“跟哥哥抢东西，像什么样子？”
  二月红捡起地上的兔子灯，手指在断了的骨架上轻轻一捏，那根细金丝就自己弯了回去。
  他又从怀里摸出片金箔，撕成细条，沾着点茶水贴在瘪了的兔耳朵上，转瞬间，兔子灯又变得活灵活现。
  “海棠别哭。”他把灯笼递过去，声音温得像化开的春水，“你看，兔子还在呢。”
  齐铁嘴蹲下来，手指在李晚棠掌心画了个符：“咱晚棠是小公主，以后要选驸马的，现在哭花了脸，驸马该看不上了。”这话逗得大家都笑了，李晚棠抽抽搭搭地抬头，看见吴邪和解雨臣都低着头抠手指。
  年夜饭开席时，李宅的院子里飘起了雪，吴三省和解连环在院里支起个炭盆，鱼在铁板上滋滋作响，油脂滴进炭火里，腾起一串火星。
  二月红被起哄着唱了段《霸王别姬》，他没穿戏服，就凭件素色棉袍，一抬眼一甩袖，竟也有几分虞姬的柔媚。
  齐铁嘴借着酒劲要给孩子们算姻缘，被吴老狗一烟杆敲在头上：“算什么算，孩子还小呢！”
  小吴邪偷偷把一块红烧排骨夹给李晚棠，油星滴在她碗里，像朵小小的红莲，解雨臣看见，也夹了块鱼肚子上的肉给她，鱼刺挑得干干净净。
  李晚棠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想起母亲说过，西沙的海鱼会发光，像装了星星在肚子里；长沙的酱牛肉，要卤足十二个时辰，才能浸进七种香料的味道。
  雪越下越大，老槐树上的灯笼被雪裹住，红得越发温润，吴老狗的狗趴在炭盆边打盹，尾巴尖沾着片雪花。
  李晚棠啃着排骨，听大人们说些她听不懂的话——什么斗里的机关，什么水里的粽子，什么解家的算盘，什么吴家的船。
  她听不懂，却觉得安心，就像灶上炖着的鸡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把整个屋子都熏得暖暖的。
  午夜敲钟时，吴三省点燃了一挂千响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里，李晚棠看见吴邪和解雨臣正蹲在雪地里，用树枝画着什么。
  她跑过去一看，雪地上画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两个扎着辫子，一个留着短发，手拉手站在一棵树下。
  “这是你，这是我，这是小花妹妹。”吴邪指着小人说，鼻尖冻得通红，解雨臣从兜里掏出颗糖，剥开纸递给李晚棠：“以后我们还一起来过年。”
  李晚棠把糖含在嘴里，甜味慢慢漫开来。
  她看着漫天飞雪，突然觉得，刚才被吓哭的事，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也许等她长大了，真的会明白，“媳妇”这两个字，其实藏着些很暖的东西，像此刻炭盆里的火，像灯笼里的光，像大人们酒杯里晃悠的月亮。
  老宅的门还敞着，风雪卷着年味往屋里钻，把每个人的笑都染得甜丝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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