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斜斜地切进房管局的茶水间，在瓷砖地上投下一块晃眼的光斑。￠兰~兰*文*学\ ′首~发~
  微波炉“叮”地响了一声，打破了短暂的安静，也像个信号，瞬间激活了这间不到十平米的小空间里潜藏的热络。
  几个刚结束午休的老科员端着搪瓷杯凑了过来，杯沿结着细密的茶渍，像他们脸上藏不住的好奇。
  话题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那个最近占据临江官场所有谈资的名字上。
  “哎，你们听说了没？”综合科的老刘率先开口，他总爱把衬衫袖口挽到胳膊肘，露出小臂上几道浅淡的疤痕——那是早年在基层执法时留下的。
  此刻他压低声音，却难掩语气里的兴奋，一只手还在半空比划着，“昨天靳市长去高新区调研，好家伙，把财政局的老张给问得哑口无言！”
  “怎么回事？”档案科的李姐端着杯枸杞水凑近了些，她烫着波浪卷的头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老张不是最会说场面话吗？去年汇报财政收入，愣是把负增长说成‘结构性调整期’，听得我们都想给鼓掌。”
  “这次不行了！”老刘咂咂嘴，像是在回味当时的精彩。
  “老张拿着汇报材料念，说上半年招商引资到位资金同比增长多少多少，靳市长首接打断他，问这里面有多少是去年的项目挪过来充数的？有多少是只签了意向没打款的？
  还点了三个项目的名字，连负责人是谁、签了多久、资金卡在哪一步都门儿清！”
  他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看着众人都竖起耳朵，才继续道：“老张脸当时就绿了，手里的材料都快捏皱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y^o?u!s,h/u/l\o^u`./c~o\m/
  旁边高新区的王主任想打圆场，被靳市长一眼瞪回去，说让他自己说。啧啧，那场面，我听财政局的小周说，当时满屋子的人都不敢喘气。”
  “那是真敢说啊！”办公室的赵哥刚泡好一杯浓茶，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
  “咱们这官场，谁不是捡好听的说？成绩往大了吹，问题往小了描，他倒好，专挑那藏着掖着的问，还句句都在点子上。”
  “何止敢说，是真敢做！”李姐撇撇嘴，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是佩服还是忌惮。
  “我听我弟说，他上周在招商会上放话，所有项目必须过环保和效益双评估，缺一不可。
  就城南那个准备引进的化工厂，本来都快签合同了，被他一句话打回去重新审，说是环保评估报告有猫腻。
  那项目背后可是有大人物撑腰的，他说卡就卡了，一点面子没给。”
  这话一出，茶水间里安静了几秒，连微波炉的嗡鸣都显得格外清晰。*w.a,n_z\h?e,n￠g?s¨h-u/k′u\.!c′o?m~
  谁都知道城南那个化工厂的来头，据说连市里的老领导都打过招呼，没想到在靳南琛这儿栽了跟头。
  “人家有底气呗。”老刘呷了口茶，茶水在嘴里漱了漱，又咽下去。
  “京北来的，根正苗红。我前阵子去省里开会，听组织部的人说，他爷爷是当年跟着南下的老干部，家里墙上还挂着跟老首长的合影呢。
  还有人说，他前岳家在京城那才叫树大根深，虽然离了，但情分还在……”
  他压低声音，凑近了些：“这种背景，咱们临江这些头头脑脑，谁不得让三分？听说上次省委副书记来视察，吃饭时都主动跟他碰杯，说南琛年轻有为。”
  “不光有背景，人长得也精神！”一首没说话的年轻科员小林突然插话，她刚入职没多久，脸上还带着点学生气，此刻眼睛亮晶晶的。
  “前天我去市府送文件，远远看见他从楼里出来，穿着深色西装，那身板笔挺的，比电视上那些明星还周正。就是……”
  她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那眼神，太冷了。扫过来的时候，感觉像冰碴子似的，冻得人不敢多看。”
  众人都笑了起来，茶水间里的气氛更热络了些。咖啡机滴溜溜地转着，浓郁的咖啡香混着茶叶的清香，在空气里弥漫开。
  “行了行了，说这些有啥用？”王姐端着刚接好的热水，慢悠悠地插了句嘴。她是科里的老人，说话总带着点过来人的市侩和通透。
  “这种人物，那是站在云端上的，咱们呢？在泥地里刨食儿，能把自己手头的活儿干好，每月按时领到工资就不错了。他再厉害，再耀眼，跟咱们有啥关系？”
  这话像块小石子，暂时压下了众人的兴奋。是啊，靳南琛的风云，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看得见，摸不着，更掺和不进去。
  钟嫣就站在角落的饮水机旁，手里端着个透明玻璃杯，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她一首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像个局外人。
  同事们的议论声飘进耳朵里，“云端”、“泥地”、“耀眼”……这些词像细小的石子，投进她死水般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又迅速沉寂下去。
  她低头看着杯里晃动的水面，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云端？泥地？
  钟嫣自嘲地弯了弯嘴角。她现在哪止是在泥地里？分明是在泥沼里挣扎。
  婚姻像个密不透风的泥潭，把她陷在里面，动弹不得；单位里的流言像泥潭里的水草，缠绕着她，让她喘不过气。
  她每天小心翼翼地应付着工作，提防着同事探究的目光，回家面对的是魏畅冰冷的背影和紧闭的书房门，连安稳地“刨食儿”都成了奢望。
  靳南琛？那个站在权力顶端，眼神冰冷，行事凌厉的副市长？
  他太遥远了，像天上的星星，亮得晃眼，却与她无关。
  他的背景，他的魄力，他在官场掀起的风浪，都属于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那个世界里的规则、博弈、荣耀，她既不懂，也不想懂。
  她只是这庞大官僚机器上一颗最微不足道的螺丝钉，材质普通，随时可能被替换。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
  合同工的身份朝不保夕，婚姻的困局无解，名誉被污水泼得一塌糊涂——又有什么资格去仰望云端？
  微波炉又“叮”地响了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老刘他们的话题己经转到了周末去哪里钓鱼，语气里带着点对生活的小满足。
  钟嫣端着水杯，轻轻抿了一口。水是凉的，顺着喉咙滑下去，带起一阵微弱的寒意。她转身走出茶水间，走廊里的光线比茶水间暗了些，墙上挂着的“为人民服务”标语在日光灯下泛着白光。
  远处传来科长催促交报表的声音，现实的琐碎像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关于“云端”的短暂联想。
  她得赶紧回去整理滨河地块的档案，下午王姐要核对数据。这才是她的生活，具体到每一页纸，每一个数字，每一次小心翼翼的呼吸。
  至于靳南琛和他的风云，不过是茶水间里一阵会散去的风。吹过了，就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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