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孙老秀才那间弥漫着霉味与墨香的破屋出来，陆王氏牵着陆明轩的手，祖孙俩一路沉默。.求~书·帮? \更·芯?嶵¨全\陆王氏的步子有些飘忽，脸上交织着巨大的震惊、难以言喻的兴奋和一种沉甸甸的忧虑。孙秀才那句“神童之资”、“前途不可限量”像惊雷一样在她耳边反复回响。她低头看看身边安静走着的孙子，那张玉雪可爱的小脸在夕阳余晖下仿佛镀了一层金边，眼神沉静得不像个孩子。
  “轩哥儿…” 陆王氏的声音有些发飘，“孙先生…孙先生说你是文曲星下凡哩！”
  陆明轩心里也翻腾着巨浪，但面上只乖巧地点头：“奶奶，孙先生认得好多‘字’，轩哥儿想学。”
  “学…是该学…” 陆王氏喃喃道，浑浊的老眼望着远处自家升起炊烟的土坯房，心里却像压了块大石头。她活了这么大岁数，太清楚家里的情况，太清楚老头子和大儿子的脾性了。
  晚饭时分，依旧是那间昏暗拥挤的正屋。粗瓷碗碰撞的声音，咀嚼吞咽的声音，构成沉闷的背景音。陆王氏抱着陆明轩坐在惯常的位置，心神不宁。她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被大伯母张氏和二伯母李氏家长里短的闲话打断。?s-o·s^o￠x!s!w*.*c·o+m+
  终于，趁着大家快吃完，只剩下喝粥的呼噜声时，陆王氏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桌上所有人都抬起头。
  “那个…今儿后晌，我带轩哥儿去村东头孙老秀才那儿了。”
  一句话，像投入平静水潭的石子。饭桌上瞬间安静下来，连喝粥的声音都停了。
  祖父陆大山端着碗的手顿住，浑浊的眼睛抬起来，带着询问。
  大伯陆有粮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啪嗒一声放下筷子，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娘！您带他去那穷酸老头那儿干啥？沾一身酸气！”
  陆王氏没理会大儿子的抢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孙先生…孙先生考校了轩哥儿。他说…”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还是把孙秀才的原话复述了出来，“说轩哥儿记性绝佳，是…是神童之资！若能读书，前途不可限量！”
  “轰！”
  这话如同炸雷，在饭桌上空爆开！
  “神童之资？前途不可限量？” 大伯陆有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一拍桌子，碗碟都震得跳了一下，他霍然起身，声音拔高，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愤怒和鄙夷，“娘！您老糊涂了不成？！那孙老秀才自己就是个考了一辈子连个秀才都捞不着的穷酸！他认得几个大字？他说的话能信？我看他就是穷疯了，想忽悠咱家送钱去！”
  他指着陆明轩，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陆明轩脸上：“认字？跟着那穷酸能学出啥名堂？白费钱粮！咱家什么光景？地里刨食都紧巴巴的，哪有余钱供个闲人念书？认那几个字，能多打一斗粮吗？”
  祖父陆大山沉默着，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那张布满沟壑的脸看不出喜怒，但紧锁的眉头和微微下撇的嘴角，显露出他内心的不赞同。-6_吆~看?书?枉/ ~追`醉~新_章`节?他用力磕了磕烟袋锅子，发出沉闷的响声，算是默认了大儿子的态度。
  二伯陆有财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看看爹娘，又看看大哥，脸上堆起惯常的圆滑笑容，打起了哈哈：“哎呀，大哥消消气。认字嘛…倒也不是坏事，总比睁眼瞎强点不是？” 他话锋一转，立刻点中要害，“可这束脩…孙老秀才再穷，咱也不能让人白教吧？一年下来，怎么也得…百十文钱？再加上笔墨纸砚，那更是没边儿的开销！家里这光景…哪有余钱？”
  “爹，娘，” 一首沉默低着头的赵秀娘，此刻猛地抬起头。她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光芒，“束脩…我…我多做些绣活！我熬几个通宵，总能…总能凑点出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气和决心。
  “哎哟喂！” 不等其他人反应，大伯母张氏尖利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像刀子一样刮过所有人的耳膜。她双手叉腰，嘴角撇到耳根，眼神像淬了毒的针，首首刺向赵秀娘，“听听！听听！三弟妹这手可真巧啊！这绣活换的钱，那能是你一个人的？那还不是公中的钱？凭啥单供你家小子？我家铁柱、二房铁牛就不是陆家的娃了？要学一起学！要出钱，公中出！一碗水得端平！”
  她的话像点燃了火药桶。二伯母李氏本来还在看戏，一听要公中出钱，立刻也坐不住了，跟着帮腔：“就是！大嫂说的在理！凭啥好处都让老三家占了？他家小子是金疙瘩，我家铁牛就是泥巴捏的？”
  场面瞬间混乱。陆有粮的怒吼，张氏李氏尖酸的指责，陆有财看似劝架实则拱火的圆滑，赵秀娘苍白着脸、嘴唇哆嗦却无力反驳的委屈，陆王氏又气又急的呵斥…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几乎掀翻低矮的屋顶。
  祖父陆大山脸色铁青，猛地将烟袋锅子重重往桌上一磕！
  “砰！”
  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吵什么吵！” 陆大山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吃饱了撑的！这事…以后再说！” 他阴沉着脸，谁也不看，起身就背着手往外走，显然是烦透了。
  一场家庭会议，不欢而散。饭桌上只剩下狼藉的碗筷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陆明轩被祖母紧紧搂在怀里，小脸埋在老人带着汗味的衣襟上。他感受着祖母胸膛剧烈的起伏和压抑的怒气，听着母亲那边传来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还有大伯母二伯母那毫不掩饰的、胜利者般的撇嘴冷笑。
  冰冷的现实，像一盆混着冰碴子的水，浇灭了他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大伯那顽固的反对，祖父那沉默的否决，还有那如同大山般横亘在眼前的“钱”字…
  “路漫漫其修远兮…” 他闭上眼，将所有的失望和愤怒死死压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光有天赋不够，得想办法展现‘价值’！真正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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