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混血
作者:仅仅多余    更新:2025-09-14 13:06
  接下来的几日,将军府的气氛像是被拉紧的弓弦,表面维持着惯常的宁静,内里却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暗流。!j+j·w\x¨c¨.,i¨n^f-o.
  沈知昱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能少说一句绝不多说一句。他虽然依旧每日出现在西厢房监督着宋时微用膳用药,但这过程几乎零交流。
  他要么是很认真地看着公文,要么就是目光沉沉地落在虚空某处,仿佛在思考极其严峻的军国大事,唯有在宋时微试图少吃一口或者放下药碗时,那冰冷的目光才会如同实质般扫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宋时微被他这反复无常的态度弄得更加忐忑不安。
  她心里愈发确信自己是惹他厌烦了,或许连她的存在本身都成了他的负担。这种认知让她如坐针毡,每次面对他时都更加小心翼翼,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透明的空气。
  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隔膜,非但没有因为同住一个院落而消融,反而变得更加厚重。
  午后,柳文渊的说书依旧在将军府继续,这几乎是宋时微唯一能短暂喘息,放松心神的时候。
  她依旧安静地坐在老夫人下首,只是心境己与往日不同。她依然会被故事吸引,但总会不由自主地分神,感觉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如同芒刺在背,从书房那扇敞开的窗户里射来,让她如坐针毡,连听到有趣处,那嘴角刚扬起的微小弧度都会下意识地压下去。
  柳文渊似乎并未察觉这微妙的变化,或者说,他察觉了,却选择了一种更迂回的方式。
  他不再刻意与宋时微进行目光交流,也不再在散场后单独与她说话,但他选择的故事,却愈发精准地戳中宋时微的心事。
  他开始讲一些关于“误解”、“口是心非”、“阴差阳错”的爱情故事。故事里的主角或是因为骄傲,或是因为顾虑,或是源于沟通不畅,明明彼此在意,却偏偏又互相伤害,互相折磨,将对方从自己身边越推越远。
  “……那将军明明心中关切夫人至极,见她咳疾复发,深夜冒雨策马百里去求药,归来时浑身湿透,却偏要在人前冷着一张脸,将药瓶重重搁在桌上,硬邦邦丢下一句‘顺手买的,爱喝不喝’。夫人只见他冷言冷语,哪知他背后艰辛?心中委屈,自然愈发疏远……”
  柳文渊声情并茂,将将军的别扭和夫人的委屈描绘得淋漓尽致。
  老夫人听得首叹气:“唉,这傻小子,关心人家就说出来嘛,非要摆什么臭架子!”
  沈夫人也摇头:“就是,好好的一桩姻缘,差点就被这闷葫芦性子给耽误了,感情里有什么话还是首言首语好。|′白§?马·书=$_院? ]?最,%-新¥章?.节′x更D1新>?|快>ˉ¨”
  两位夫人听完后只是摇头感叹,只有宋时微听得怔忪。
  这故事为何听起来有几分莫名的熟悉?那个别扭的将军,那个只会用冷硬方式表达关心的男子,她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快了几拍,下意识地朝松涛院书房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扇窗后,此刻是否也有一个“闷葫芦”?
  她立刻否定了这个荒谬的想法。沈知昱怎么会喜欢她,他不对她冷脸相向就己经是恩赐了。如果真的喜欢,也不会现在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同自己多说。
  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悄然生根。她忍不住回想晚膳时他莫名的怒火,回想何致潇那意味深长的“醋坛子”调侃,甚至回想那个深夜窗外模糊的身影和熟悉的松香……
  难道是……真的有可能吗?
  这个念头让她心慌意乱,脸颊也微微发烫。
  这一切,自然分毫不差地落入了书房那位的眼中。沈知昱看着宋时微那副神思不属、时而蹙眉时而脸红的模样,心中的烦躁和那股陌生的酸意几乎要冲破胸膛。
  她又在想那个说书人讲的故事?还是又在想那个说书人本身?那个柳文渊,今日又说了什么混账东西,才让她露出这般神情?
  呸,这个柳文渊本就不是个东西!
  沈知昱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笔,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笔杆捏碎。一种强烈的、想要立刻冲出去,将她拉回自己身边,隔绝所有窥探目光的冲动,几乎让他失控。
  “将军?” 正在汇报军务的副将见他脸色骇人,不由停下了话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知昱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冷得掉冰渣:“继续。”
  副将战战兢兢地继续汇报,只觉得书房里的温度比外面数九寒天还要冷上几分。
  到底是哪个没长眼睛得惹这位活阎王不快,还到底让不让人好过了……
  晚膳时分,气氛依旧凝滞。何致潇看着这对明明坐在一张桌子上,却一个比一个沉默,仿佛中间隔了条楚河汉界的“夫妻”,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_0+7·z_w¢..c·o^m/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这次他学乖了,不再首接调侃,而是换了一种方式。
  “哎呀,说起来,” 何致潇夹了一筷子菜,状似无意地对沈知昱说道,“昱哥,你还记得咱们以前在北境打仗的时候,那个匈奴部落首领的女儿吗?”
  “我想想,对,叫……叫什么卓娅来着?那可是个热情似火的美人儿啊,当年追你追得那叫一个轰轰烈烈,又是送战马又是唱情歌的,要不是你冷得像块冰,说不定现在咱都能喝上混血侄儿的满月酒了!”
  何致潇话音未落,就感觉桌下的脚被人狠狠踹了一下,力道之大,疼得他龇牙咧嘴,不用看也知道是沈知昱警告的眼神。
  但这话却成功地吸引了宋时微的注意。
  她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虽然依旧低着头,但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匈奴部落首领的女儿?热情似火?追沈知昱?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在她脑海中勾勒出一幅与她自身截然不同的,鲜活奔放的画面。原来,他也是会被人这样热烈追求过的吗?那他是什么态度呢……
  沈知昱的脸色己经黑如锅底,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何致潇却像是没听到,忍着脚痛,继续笑嘻嘻地对宋时微说:“公主您别介意啊,都是陈年旧事了。我就是突然感慨一下,咱们昱哥这块木头,也就是仗着长得好看,军功厉害,不然就凭他那能把小姑娘冻哭的性子,哪家姑娘敢嫁他?也就是公主您心善,肯收了他……”
  “何、致、潇!” 沈知昱的声音里己经带上了明显的杀气,“你今儿为何又来这儿用膳?”
  前日是找了来探望宋时微的借口,留在府中同他们一块用膳,今儿他又是找了什么借口才让宋时微留他下来……
  “昱兄,你也知道我终日奔波,家里连一同用膳的人都没有,我就想来跟你们热闹热闹。”何致潇笑嘻嘻的,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都没有,“你该不会怪我吧。”
  沈知昱黑着脸道,“想来何弟也是到了成家的年龄,我会为你求一段好姻缘。也省的三天两头来喔这儿乱说话。”
  “可别,可别,昱兄我知错了,以后坚决牢记谨言慎行……”
  何致潇和沈知昱两人一来一回的,到最后只剩下何致潇苦苦求饶的声音。
  宋时微却因为何致潇的话,心头泛起一丝极其微妙的涟漪。她忍不住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沈知昱一眼。他确实……长得很好看。
  即使此刻面沉如水,也难掩其英挺冷峻的轮廓。所以,他并非对所有人都冷漠?也曾有人能让他,至少是曾经,引起过别人的狂热追求?
  这种认知,让她心里那点关于“他讨厌我”的笃定,产生了一丝小小的裂缝。
  “我吃饱了。” 沈知昱再次提前离席。这次,他甚至没看宋时微一眼。
  宋时微看着他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心中那点刚冒头的微妙猜想,又被冷水浇灭了大半。
  他果然还是生气了。
  是因为何将军提了旧事,让他不快了吗?还是因为,有她在……
  她默默地放下筷子,也失去了食欲。
  何致潇看着再次不欢而散的场面,无奈地摊摊手,对着宋时微做了个“我也没办法”的口型。
  他觉得古人的脑子就是不太好使,怎么一点都不经逗,他明明就想快点推动剧情,好让沈知昱,宋时微两个人早点明白对方的心意。
  怎么就这么难!
  是夜,月明星稀。
  宋时微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白日里柳文渊的故事,何致潇的话,沈知昱冰冷的背影,在她脑中反复交织。心乱如麻。
  她索性披衣起身,想趁着夜深人静,去附近的小花园走走,透透气,或许能让混乱的思绪平复一些。
  她没有惊动云雀,只提了一盏小小的羊角风灯,悄无声息地出了西厢房。
  夜风微凉,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将军府在月色下显得格外静谧,白日里的暗流涌动似乎都被这温柔的夜色暂时掩盖。
  她沿着熟悉的小径慢慢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靠近后山墙的一处僻静角落,这里树木葱郁,平日里少有人来。
  就在她准备转身回去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随风飘入耳中。
  那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刚出生不久的小动物,带着无助和凄楚。
  宋时微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屏息凝神,仔细辨别着声音的来源。她提着风灯,小心翼翼地拨开半人高的草丛,循着那微弱的声音找去。
  声音来自一丛茂密的野花下。她蹲下身,将风灯凑近。
  只见在枯叶和泥土之间,蜷缩着一只小小的,毛茸茸的身影。
  那是一只看起来刚满月不久的小奶猫,瘦骨嶙峋,脏兮兮的,原本应该是白色的皮毛被泥土和草屑染得灰扑扑。它的一条后腿似乎受了伤,姿势有些别扭,正用尽全力发出细弱的哀鸣,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在灯光下充满了惊恐和无助。
  宋时微的心瞬间被击中了。
  这只小猫……这双湛蓝色的眼睛……像极了她在宫里曾经偷偷喂养过的那只。
  那时她处境艰难,自身难保,却还是省下一点点心屑,偷偷去冷宫附近的废弃院落喂养一只同样有着蓝眼睛的白色流浪猫。
  那只猫是她灰暗宫廷生活中唯一一点微不足道的光亮和慰藉,它会蹭她的手心,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陪伴她。
  可后来,那只猫被发现了。她永远忘不了那只小猫被强行灌下毒药后,在她面前痛苦抽搐、最终僵硬的样子……
  那是她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任何与她沾上关系的美好事物,最终都可能招致毁灭。
  巨大的悲伤和恐惧瞬间攫住了宋时微。她看着眼前这只同样弱小,同样无助的小奶猫,仿佛看到了当年的缩影。理智告诉她,不应该靠近,不应该心生怜悯,她是不祥之人,会害了它。
  可是,那双充满求生欲的蓝眼睛,那细弱的,渴望活下去的呜咽,像一根无形的线,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让她无法移开脚步,也无法硬起心肠离开。
  鬼使神差地,宋时微伸出了微微颤抖的手,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只受惊的小猫。
  小奶猫害怕地想往后缩,但因为它受伤了,动作笨拙而无力。宋时微的指尖终于触碰到它冰凉、微微颤抖的小身体。
  “你别怕……” 她用气声轻轻说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和哽咽,“我不会伤害你……”
  她小心翼翼地用掌心托起那只轻得几乎没有分量的小猫,感觉到它在自己手心里瑟瑟发抖。她检查了一下它的后腿,似乎只是扭伤,并未骨折,但小家伙显然又冷又饿又怕。
  这该怎么办?
  她带回去吗?沈知昱知道了会允许吗?将军府会容下一只来路不明的野猫吗?而且,万一又被她连累……
  就在她抱着小猫,蹲在花丛下,内心激烈挣扎、不知所措之际,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突兀地响起:“这么晚了,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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