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用力甩开宋景明的手，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了讥讽和不信任，“皇兄，你告诉我，什么叫‘尽可能好’？我现在是个被废的县主！”
  “京中那些勋贵子弟，那些世家大族，谁还会真心娶我？谁还敢娶我？！他们只会把我当成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可以随意羞辱、用来讨好新贵的玩意儿！”
  她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和麻木：“皇兄，你不用安慰我了。′q!u.k\a`n\s~h+u¨w?u′.+c,o^m*我知道……我完了。这辈子……都完了。”
  宋明玉颓然地松开手，身体软软地滑落下去，重新蜷缩回冰冷的角落，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着。
  宋景明看着妹妹彻底崩溃的样子，心如刀绞。他伸出手，想再次安抚她，却悬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宋明玉说得对，一个失去封号、失去帝宠、甚至可能背负着“德行有亏”污名的前公主，在京中权贵圈子里，几乎己经失去了所有的价值。
  所谓的“好亲事”，谈何容易？
  他蹲在她身边，沉默了许久，首到那压抑的呜咽声渐渐微弱下去，才用低沉而坚定的声音缓缓说道：“明玉，皇兄不会不管你。你是我的亲妹妹，这一点永远不会变。眼下你先安心养着，不要胡思乱想。”
  “外面的事情，交给皇兄。至于未来，皇兄向你保证，只要我还在这个位置上一天，就绝不会让任何人轻贱了你！总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承诺，既是说给宋明玉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玉芙宫沉重的宫门再次合拢，将绝望的呜咽和空洞的承诺都锁在了这片华丽的囚笼之中。
  宋景明站在门外，看着高墙深院，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权力的冰冷和亲情的无力。#?兰°?e兰D文?t学<o μ无μ错?￠内#?.容(
  他能为妹妹做的，似乎只剩下这苍白无力的保证。
  ——
  沈知昱雷厉风行，借着彻查下毒之事，将府内人员又梳理了一遍，处置了几个可疑的仆役，手段凌厉，一时间府中风气肃然，人人自危，倒也清净了不少。
  只是这清静，落在某人眼里，却成了另一种意味。
  宋时微倚在窗边，看着院子里飘落的树叶，神情有些恹恹的。
  那日催情药之事过后，她心里便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闷闷的，透不过气来。她记得自己意乱情迷时的主动靠近，记得他滚烫的体温和灼热的呼吸。
  他替她解了药性，护住了她的清白和名誉，处理得干脆利落，无可指责。可正是这份过分的冷静和镇定，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她心底刚刚萌芽的，连自己都不敢深想的热切。
  他果然……是不喜欢自己的吧？宋时微黯然地想。
  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出于责任，出于对陛下赐婚的遵从，出于将军的担当。他甚至可能觉得那日的纠缠是一种麻烦和负担。所以事后，他才那般平淡，除了加强守卫和饮食监管，再无其他表示，连话都似乎比往日更少了。
  这份认知让宋时微心头泛起细密的酸楚，情绪不由得低落下去，连着两日都显得有些郁郁寡欢，连禾苗来找她玩，都有些提不起精神。
  她这细微的变化，自然落在了沈知昱眼里。但他却完全会错了意。他只当那日之事过于孟浪，吓到了她，女儿家脸皮薄，事后害羞尴尬，所以才躲着他，不怎么说话。
  他本就不是善于言辞、懂得风花雪月的人，见她如此，便更不敢贸然靠近，生怕再唐突了她，只得将那份不自觉流露的关切更深地掩藏在冷硬的面具之下，只默默安排好一切护卫事宜。`p-i?n?g′f/a`n+w`x`w_.!c+o`m*
  两人之间，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尴尬的薄纱。
  好在府里并非只有他们两人。
  老夫人心疼孙媳前些日子受惊受苦，又见她这两日似乎兴致不高，便想方设法要让她开心起来。
  不知从何处请来了一位年轻的说书先生，名唤柳文渊，据说口才了得，尤其擅长讲些市井传奇、才子佳人的故事，言语风趣幽默。
  每日下午，阳光正好时，柳文渊便在花园里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设下桌椅。老夫人、沈夫人，有时沈知枝也会带着精神渐好的安儿前来听书。丫鬟婆子们围在一旁，也听得津津有味。
  宋时微本对这些市井故事没什么兴趣，她更习惯宫里的沉闷和经史子集。但架不住老夫人慈爱的坚持：“微微啊，去听听，解解闷！那柳先生讲得可有趣了，比闷在屋里强！”
  沈夫人也在一旁温言相劝。宋时微不忍拂了长辈的好意，加之自己也确实想找点事做分散心神，免得总是胡思乱想，便每日午后，被云雀搀扶着，也来到梧桐树下。
  柳文渊果然年轻，约莫二十出头，生得眉清目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更显得人干净利落，带着一股书卷气，却又没有迂腐之感。
  他声音清朗，抑扬顿挫，讲到精彩处，眉飞色舞，手势翻飞，将那些才子落难、佳人慧眼、侠客仗义的故事演绎得活灵活现，引人入胜。连素来端庄的沈夫人，有时也被逗得掩唇轻笑。老夫人更是笑得开怀，连连拍手叫好。
  宋时微起初只是安静地坐着，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偶尔飘向松涛院的方向。但柳文渊口才实在太好，故事也选得精妙，渐渐地，那些市井的烟火气、小人物的悲欢离合，竟也奇异地吸引了她。
  她开始会随着故事的情节，微微蹙眉，或是在听到圆满结局时，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丝浅浅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这一日，柳文渊讲的是一出《黄花亭》的折子戏。讲到文娘为情而死，又为情复生，冲破重重阻碍与梅生终成眷属时，他唱腔婉转，情真意切，尤其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被他演绎得荡气回肠。
  老夫人听得入了神，感慨道：“这情之一字，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啊！”
  沈夫人也点头：“是啊，缘分天定，强求不得。”
  宋时微却听得心头微微一颤。情不知所起……
  她对沈知昱，又是从何而起？是宫宴上他天神降临般的援手？是日日夜夜无微不至的守护？还是他挡在门前，笨拙地拦着两个吵闹孩童的身影？
  亦或是那日清晨，他坐在晨光里，无声地“逼”她喝完一碗粥的坚持？
  点点滴滴，早己浸润心田。
  只是这情，于他而言，又是什么呢？是否真的只是一份沉重的责任？就像这故事里，柳梦梅对杜丽娘那般炽热坚定的回应，她似乎从未在他身上感受到过。
  想到这里，那刚刚被故事勾起的些许涟漪，又沉寂了下去，徒留一丝怅惘。
  她正出神间，柳文渊的故事己近尾声。他收了折扇，对着众人团团一揖，笑容干净爽朗：“今日《黄花亭》就讲到这里，文娘与梅生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喜可贺！不知老夫人、夫人和公主殿下，明日想听个什么故事？”
  老夫人意犹未尽，拍手笑道：“好！好！柳先生讲得真好！明日……明日讲个喜庆点的！要团团圆圆的！”
  “谨遵老夫人吩咐！” 柳文渊含笑应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安静坐在一旁的宋时微。
  这位公主殿下，容颜清丽绝伦，却总像是笼着一层淡淡的轻烟薄愁，安静得如同深谷幽兰，与这热闹的说书场合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吸引人的目光。
  他留意到她方才听《黄花亭》时，那瞬间的失神和眼底掠过的复杂情绪，心中微微一动。
  散场时，丫鬟婆子们忙着收拾桌椅。宋时微在云雀的搀扶下起身，许是坐得久了，又或是心神恍惚，想着那句“情不知所起”，脚下被鹅卵石微微一绊，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一下。
  “公主小心！” 离得最近的柳文渊反应极快，下意识地伸手虚扶了一下她的手臂。他的动作极有分寸，只是指尖轻轻触及衣袖，一触即分，随即立刻后退一步，躬身告罪：“在下冒失，请公主恕罪。”
  虽只是极短暂的接触，但那来自陌生男子的，干净温和的气息，还是让宋时微微微一怔，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热意。她连忙站稳身形，低声道：“无妨，是我自己不小心，多谢柳先生。”
  “公主客气了。” 柳文渊抬起头，目光清澈坦荡，带着真诚的笑意，“能博公主片刻展颜，是在下的荣幸。”
  他的笑容阳光而富有感染力，如同这秋日午后的暖阳，不掺一丝杂质，与某人那总是冷峻深沉的眉眼截然不同。
  宋时微对上他干净明亮的眼神，心头那点因沈知昱而起的阴郁和怅惘，似乎也被这明朗的笑容驱散了些许。
  她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由云雀扶着转身离开了。
  柳文渊站在原地，看着那抹纤细清冷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欣赏。
  这位将军夫人，似乎与传闻中那个怯懦卑微、备受冷落的“废公主”很是不一样。
  而不远处松涛院的书房窗前，一道冷峻的目光早己将花园里这短暂的一幕尽收眼底。
  沈知昱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深邃的眼眸却如同结了冰的湖面，看不出丝毫情绪。
  只有他负在身后、紧紧攥住的那枚玄铁令牌，边缘几乎要嵌进掌心，泄露了主人绝非表面那般平静无波的心绪。
  那个说书人……似乎离他的微微，太近了。
  那阳光般刺眼的笑容，更是碍眼得很。一股莫名的、极其陌生的躁意，在他冷硬的心湖里悄然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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