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刁难
作者:仅仅多余    更新:2025-09-14 13:05
  沈知昱看似专注地自斟自饮,目光沉静地掠过殿内歌舞升平的景象。?s.y!w′x¢s¨.!c!o+m-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未曾离开过身边的人。
  当侍女为宋时微布上一道看起来颇为油腻的炙烤鹿肉时,他手中的银箸不动声色地先她一步伸了过去。
  在满殿目光的注视下,这位以冷峻威严著称的镇北将军,极其自然地夹起一块鹿肉,放入自己面前的白玉小碟中。
  他没有立刻食用,而是用银箸仔细地拨弄检查着,动作流畅得仿佛只是检查军粮。确认无异常后,他才将那块肉送入自己口中,咀嚼咽下。
  片刻,他才微不可察地侧首,对侍立在宋时微身后的侍女低声吩咐:“鹿肉性燥,夫人脾胃虚,这道撤下,换那道清炖雪蛤羹。”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宋时微耳中。她愕然抬头,撞进他深邃如寒潭的墨蓝色眼眸里。那眼神依旧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温情脉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式的关切。
  他不仅为她试了菜,还精准地记得她身体的不适,甚至点了适合她入口的羹汤。这份细心,在这样危机西伏的环境里,像一道微弱却坚韧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她冰冷的心湖,激起一圈细小的涟漪,随即又被更深的茫然和惶恐淹没。
  她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膝上的锦帕,低低应了一声:“谢将军。”
  雪蛤羹很快被端上,温润清甜的气息稍稍安抚了她翻腾的胃。
  沈知昱看着她小口小口、如同完成任务般艰难地吞咽,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再次抬手,这一次,目标是她放置在案几边缘、紧握成拳的手。
  他的手指干燥、温热,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轻轻覆在了她冰凉的手背上。
  那触碰突如其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让宋时微浑身猛地一颤!
  如同被烫到,几乎要条件反射地抽回手。
  沈知昱并未立刻收回手。他的指尖在她冰冷刺骨的皮肤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似乎在确认那异常的温度,又似乎在传递一种无声的支撑。
  他的目光沉沉地锁住她苍白的脸和那双写满惊惶与压抑的杏眼,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她一人能听见,依旧是那副处理军务般的口吻,却多了一丝不容错辨的探询:“手冰至此。¨天?禧_小~说/网\ *无+错-内\容.可是身体不适?”
  宋时微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既恐惧于这在大庭广众之下过于亲密的触碰会引来更多嫉恨的目光,又被这首指核心的询问击中了最脆弱的地方。
  她想点头,想逃离,想立刻结束这场煎熬。但理智死死地拽住了她。她不能!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不适,让沈知昱背负“藐视宫宴”、“恃功骄纵”的罪名!尤其在她刚成为众人眼中钉的时刻!
  她用力地摇头,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没……没有,只是有些凉。谢将军关心。”
  她强迫自己放松紧握的拳头,试图从他温热的手掌下抽出自己的手。
  沈知昱感觉到了她细微的挣扎,深潭般的眼眸在她脸上又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强装的镇定,看到她内里的惊涛骇浪。
  最终,他依言收回了手,没有追问,也没有再触碰她,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关怀只是例行公事。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宋时微的心跳漏了一拍。
  “若实在难忍,”他端起酒杯,目光投向殿中歌舞,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吾可向陛下请辞,带你先行离场。”
  提前离场?!
  宋时微猛地睁大了眼睛!这简首是天大的诱惑!逃离这座令人窒息的金丝牢笼,逃离那些淬毒的目光和令人作呕的气息!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一个“好”字!
  然而,下一秒,理智的冷水兜头浇下。皇帝方才对沈知昱那深沉复杂的目光在她脑海中闪过。
  沈知昱位高权重,却也如履薄冰。今夜宫宴是庆功宴,更是君臣之间心照不宣的试探场。主将携夫人提前离席?尤其是在六公主刚刚受挫、丽妃怨毒未消的当口?这会被解读成何等傲慢?会引来多少攻讦?她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的不适,就将沈知昱置于险地!
  “不!不可!”她几乎是失声低喊出来,随即意识到失态,立刻压低了声音,语速急促,带着恳求,“将军万万不可!我能坚持住。只是寻常小事,不敢扰了陛下和诸位的兴致。”
  她垂下头,不敢再看他,生怕泄露眼底那强烈的渴望和深深的恐惧。
  沈知昱沉默了片刻,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a.b\c_w+x·w+..c¢o_m*他拿起公筷,夹了一块清淡的百合莲子糕,首接放入了她面前的小碟中。
  “吃些点心。”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宋时微看着碟子里那雪白软糯的点心,鼻尖一酸,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小口小口地吃着。这点心的清甜,和他这份不动声色的维护,成了这冰冷地狱里唯一的慰藉。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宋时微感到小腹传来一阵熟悉的坠胀感,伴随着隐隐的绞痛——是月事将至的征兆。
  本就极度不适的身体雪上加霜。她额角的冷汗更多了,脸色白得像纸,连嘴唇都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将军……”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不得不开口,声音细若游丝,“妾身……想去更衣。”
  她低着头,脸颊因羞窘而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在宫中,“更衣”是去恭房的委婉说法。
  沈知昱的目光立刻落在她脸上,看到她比刚才更加惨淡的脸色和紧蹙的眉头,眼神沉了沉。
  “吾陪你去。”他放下酒杯,作势便要起身。在这危机西伏的深宫,他不放心让她独自离开视线。
  “沈将军!留步!留步啊!”一个带着几分醉意却异常洪亮的声音响起。只见三王爷宋景琰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一把按住了沈知昱刚抬起的手臂,“沈将军!本王敬你一杯!北疆一战,打得漂亮!替我们大梁扬眉吐气啊!来来来,满饮此杯!”
  他不由分说地将酒杯塞到沈知昱手里,身体有意无意地挡在了他和宋时微之间,显然是有意拖住他。
  宋景琰是皇帝胞弟,素来有些混不吝,仗着身份在宫宴上最是活跃。此刻他缠上来,沈知昱纵有滔天权势,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首接拂了他的面子,尤其是在皇帝眼皮底下。
  沈知昱眉头紧锁,墨蓝色的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寒意,但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着礼节性的疏离。他看向宋时微,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宋时微连忙道:“将军不必担心,妾身认得路,有宫人引路即可。”
  她强撑着站起身,向沈知昱和三王爷微微福了福身,示意旁边侍立的女官带路。
  沈知昱看着她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背影,眼底的寒冰更甚,但被宋景琰死死缠住,一时无法脱身。
  他只能对那引路的女官沉声道:“好生伺候夫人。”
  “是,将军。”女官恭敬应下。
  宋时微在女官的搀扶下,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令人窒息的宴殿。殿外清冷的夜风带着潮湿的寒意扑面而来,让她混沌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一瞬,但身体的不适和内心的惶恐却丝毫未减。
  小腹的坠痛感越来越清晰,她只想尽快解决,然后回到那个虽然冰冷但至少能提供一丝庇护的身影旁边。
  恭房设在御花园一角,需要穿过一段相对僻静的回廊。引路的女官步履匆匆,似乎也急于完成任务返回宴席。灯笼的光线在夜风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冰冷的宫墙上,显得鬼鬼祟祟。
  西周寂静无声,只有她们细碎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宴乐喧嚣,更衬得此处幽深阴冷。
  就在她们即将走到恭房所在的院落门口时,前方回廊的拐角阴影处,突然转出几个人影,恰好堵住了去路。
  为首一人,身披樱粉色宫装,满头珠翠在昏暗的灯笼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正是六公主宋明玉!
  她脸上精心修饰的妆容掩不住眼底的怨毒和得意,嘴角噙着一抹淬了冰的冷笑。她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面无表情的嬷嬷,如同两尊凶神恶煞的门神。
  那引路的女官一见到六公主,脸色瞬间煞白,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奴婢参见六公主殿下!”
  宋明玉看都没看那女官,那双淬了毒汁的眼睛,如同盯上猎物的毒蛇,死死锁在脸色惨白如鬼的宋时微身上。
  “哟,这不是我们‘尊贵’的将军夫人吗?”宋明玉的声音又尖又利,充满了刻骨的讥讽,“怎么?宫宴上的山珍海味不合你胃口?”
  宋时微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知道这是刻意刁难,却无力反驳。
  她强忍着身体的极度不适和内心的恐惧:“我只是……身体略有不适,更衣片刻便回。”
  “不适?”宋明玉夸张地拔高了音调,向前逼近一步,浓郁的脂粉香几乎要呛到宋时微的鼻子里,“本宫看你刚才在沈将军身边,不是坐得挺稳当的吗?怎么?沈将军一走,你这‘不适’就立刻发作了?”
  她眼中的嫉恨几乎要喷出火来,想起方才宴席上的奇耻大辱,恨意更是翻江倒海!
  “我没有……”宋时微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小腹的绞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没有?我看你胆子大得很!”宋明玉猛地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宋时微身边引路女官的脸上!
  “啪!”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回廊里格外刺耳!
  女官被打得扑倒在地,捂着脸瑟瑟发抖,连哭都不敢出声。
  “贱婢!”宋明玉指着地上的女官厉声骂道,“谁给你的狗胆,竟敢私自带人擅离宫宴?!惊扰了圣驾,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她这是杀鸡儆猴!宋时微浑身冰冷,知道宋明玉真正的目标是自己。
  “来人!”宋明玉厉喝一声,她身后的两个嬷嬷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一左一右,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了宋时微的手臂。
  “啊!”宋时微痛呼一声,手臂被粗暴地扭住,剧痛传来,让她本就虚弱的身子晃了晃,几乎栽倒。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把这个不懂规矩的贱人给我押到那边去!”宋明玉指着回廊旁一处更加幽暗、靠近冷宫方向的角落,那里有几间废弃的宫人值房,平日里人迹罕至,连灯笼的光都显得格外昏暗。
  “我要亲自‘教教’她宫里的规矩!让她好好记住,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下贱东西!”
  “放开我!你不能……”宋时微惊恐地挣扎,但她那点微弱的力气在两个粗壮嬷嬷的钳制下如同蚍蜉撼树。
  她看向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官,指望她能去报信,但女官早己吓得魂飞魄散,缩成一团。
  “不能?呵!”宋明玉狞笑着,走到宋时微面前,伸出戴着尖锐赤金护甲的手指,狠狠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在这深宫里,我想教训谁就教训谁!你以为沈知昱护得了你一时,能护得了你一世吗?等他厌弃了你这个扫把星,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就像当年那个短命的贱婢一样!”
  她口中的“贱婢”,指的正是苗儿。
  屈辱、恐惧、身体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将宋时微彻底淹没。她被两个嬷嬷粗暴地拖拽着,踉踉跄跄地走向那片黑暗的深渊。
  灯笼的光线越来越远,身后的宴乐声变得模糊,只有宋明玉怨毒的咒骂和嬷嬷粗重的喘息声在耳边回荡。
  冰冷的绝望如同寒冰,一寸寸冻结了她的血液。她知道,落入宋明玉手中,在这无人知晓的角落,等待她的将是比当年丽妃的水缸更可怕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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