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大白山被厚厚的积雪捂得严严实实，天空却难得地放晴了。·白\马^书.院· ?毋?错^内^容.瓦蓝的天幕下，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通往红旗县公社的土路被来往的爬犁压出两道深深的辙印，又被新雪浅浅覆盖。
  铁蹄骡拉着沉重的雪爬犁，脖颈下新挂的一串黄铜铃铛，随着它沉稳的步伐，在清冽的寒风中发出“叮铃…叮铃…”清脆悦耳的声响，远远地传开，给这寂静的雪原添了几分年节将近的鲜活气。爬犁上堆得满满当当，用旧毛毡和麻绳捆扎得结结实实。最显眼的是几张硝制好的皮毛：油光水滑、毛尖泛着深紫色的紫貂皮被小心地卷好放在最上层；两张厚实青灰、毛色油亮的狼皮垫在下面；还有几个用厚油纸仔细包裹的长条形物件，隐约透出鹿茸特有的、微微弯曲的轮廓。
  老炮和铁头一左一右，踏着沉稳的步伐，护卫在爬犁两侧。它们身上洗刷干净的兽皮护甲在阳光下泛着皮革特有的光泽，眼神锐利，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旁的灌木丛，庞大的身躯和沉稳的气势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威慑力。黑豹则显得有些紧张，它紧紧跟在爬犁后面，瘸腿似乎好利索了，但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让它有些不适应。它竖着耳朵，黑亮的眼珠警惕地转动着，扫视着集市入口处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攒动的人头，喉咙里不时发出低低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呜噜声。
  王二愣子裹着厚厚的羊皮袄，坐在爬犁前面赶车的位置，冻得通红的脸上却满是兴奋，不时回头指着集市方向嚷嚷：“跃进哥！你看！人真多！比上次还热闹！”李大胆坐在他旁边，怀里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里面装着要换的零碎山货和小心包好的几块好皮子，眼神里也透着期待。`r¨c!y·x`s\.?c/o?m?
  林跃进和苏媚并肩坐在爬犁中间。苏媚穿着林跃进猎的那张青灰色狼皮做的大氅，厚实暖和的狼毛衬得她脸颊有了些血色，但眉宇间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她怀里抱着个用旧棉袄裹着的包袱，里面是给张大爷带的腌菜和自己攒的鸡蛋。林跃进则端坐着，白狼皮帽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目光平静地打量着越来越近的公社集市。
  离集市还有百十步远，喧闹的人声、各种食物的香气、牲口的味道便混合着冷风扑面而来。木制的牌坊下，人流如织。卖油炸糕、糖葫芦的小贩吆喝得格外起劲，油锅里翻滚的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牵着羊、抱着鸡鸭的农妇高声讨价还价；卖山货的猎户面前摆着风干的野鸡、成捆的干蘑菇；还有剃头挑子、锔锅锔碗的手艺人……靠山屯难得一见的喧嚣和生气，在这里汇聚、发酵，充满了浓浓的年味儿。
  铁蹄骡拉着爬犁，在人群边缘停下。老炮和铁头立刻在爬犁旁趴伏下来，如同两尊沉默的守护神，冰冷的眼神扫视着靠近的人群，让一些想凑近看皮毛的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黑豹则紧紧挨着苏媚的腿，警惕地嗅着陌生的气味。.如!雯′惘` !耕!鑫-醉·全!
  “你们看着东西，我带皮子去供销社。”林跃进跳下爬犁，从爬犁上拎起那卷紫貂皮和油纸包的鹿茸。
  供销社在集市最里面，几间红砖大瓦房，门口排着不短的队。玻璃柜台擦得锃亮，里面陈列着花花绿绿的布匹、暖水瓶、搪瓷盆、成摞的作业本和铅笔，还有成盒的火柴、成卷的卫生纸。空气里混合着新布料的浆水味、煤油味和糖果的甜香。
  柜台后面，胖乎乎的刘婶正忙着给一个老大娘扯蓝布，手里的大剪刀“咔嚓咔嚓”响着。眼角的余光瞥见林跃进进来，她眼睛顿时一亮！
  “哎呀！林把头！可把你盼来了！”刘婶麻利地剪好布，打发走老大娘，脸上立刻堆满了热情的笑容，几步就迎了过来，目光贪婪地落在林跃进拎着的紫貂皮卷上，“快！快让我看看成色！”
  林跃进解开捆扎的麻绳，将紫貂皮在柜台空处小心地展开。油光水滑的皮毛在供销社明亮的灯光下流淌着深紫色的华贵光泽，一根杂毛都没有，硝制得极其完美，柔软得像一汪流动的深潭。
  “啧啧啧！好皮子！真是顶顶好的皮子！”刘婶眼里的光更亮了，手指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光滑的皮毛，感受着那厚实温暖的触感，“这毛尖，这板子！供销社一年也收不着几张这么好的！”
  她转身从柜台底下拿出那杆黄铜杆的大秤，小心翼翼地将紫貂皮挂上秤钩。秤杆高高翘起，刘婶的手指捏着小小的秤砣，沿着刻着斤两星花的秤杆，一点点小心地滑动。
  秤杆终于缓缓平衡下来。
  秤砣稳稳地停在“五斤”的刻度线上！
  “整五斤！”刘婶的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按上等紫貂皮的价，一斤换两尺布票！这就是十尺布票！”她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硬纸板夹子，里面夹着各种花花绿绿的票据。她麻利地数出十张印着“布票”、“壹市尺”字样的票据，拍在柜台上。
  接着，她又从柜台后面搬出一个半大的粗陶坛子，掀开盖子，里面是暗红色的、颗粒状的红糖。“再饶你半斤红糖！算添头！”她用竹筒做的量杯舀了满满一筒红糖，倒进林跃进带来的布袋里，动作爽快，“林把头，以后有好皮子，可一定先想着咱们供销社啊！”
  林跃进收好布票和红糖袋子，脸上没什么波澜。他的目光却越过刘婶圆润的肩膀，落在了柜台最里面、靠墙竖着摆放的一卷卷棉布上。
  供销社的布匹大多素净：藏青、靛蓝、军绿、灰黑。唯有最角落里，一卷布匹在略显暗淡的光线下，透出不一样的光泽。那是一种柔软的、带着点粉调的浅米色底子，上面细细密密地印着一朵朵小巧精致的红梅花苞，枝干遒劲，红梅点点，素雅中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喜气，在满眼深色布料中显得格外清新悦目。
  林跃进的目光在那卷红梅布上停留了两秒，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他沉默地从刚拿到的那叠布票里，抽出两张印着“伍市尺”的票子，放在柜台上。
  “扯五尺，”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手指却准确地指向那卷角落里的布，“要那个红梅的。”
  刘婶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又带着点促狭的笑容：“哟！林把头这是……给媳妇扯新布做衣裳？好眼光！这红梅布是新到的沪市货，颜色正，花样也鲜亮！苏媚妹子穿上，保管比年画上的仙女还俊！”她一边麻利地搬过布卷，一边笑着打趣。
  林跃进没接话，只是看着刘婶熟练地拉首布匹，用粉块划线，大剪刀“咔嚓咔嚓”地裁下五尺红梅布。柔软的布料被卷好，用纸绳捆扎起来，递到他手中。入手温软，带着新布料特有的、淡淡的浆水气息和印染的微涩味道。
  他接过布卷，触手温软。转身离开供销社时，喧闹的人声和年货的气息重新将他包围。他穿过拥挤的人群，目光下意识地搜寻着爬犁的方向。
  远远地，他看到苏媚正站在爬犁边，怀里抱着那个旧棉袄包袱。她微微侧着头，目光似乎被旁边一个卖绒花的摊子吸引了。那摊子上插满了用鲜艳的绸布和染色的鸡毛做成的头花，红的、粉的、黄的，在冬日的阳光下格外刺眼。一阵冷风吹过，撩起她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拂过她苍白却带着一丝好奇的侧脸。
  林跃进握着那卷红梅布的手指，无声地收紧了一些。布料温软的触感透过纸包传来，像握着一捧初春微暖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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