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子西头新挖的尖桩陷阱，被李大胆用半湿的枯枝败叶和薄雪精心伪装过，与周围的雪地浑然一体。+二,8\看,书/徃^ \免.肺·岳+黩,屯子里的土坯院墙根下，林跃进埋下的铁蒺藜只露出一点带着倒钩的、不易察觉的黑色锋芒。老炮和铁头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每次巡逻到屯子边缘，都会对着西边那片寂静得有些过分的桦树林方向，发出几声警告性的低吼。黑豹紧紧跟在它们身后，瘸腿似乎利索了不少，眼神里的怯懦被一种模仿而来的凶悍取代。
  无形的弦依旧绷紧，但日子还得往下过。狍子群带来的丰盛收获，必须尽快处理成能熬过漫长寒冬的储备。靠山屯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弥漫着烟火和盐霜的气息。
  林跃进家的地窨子，此刻成了整个屯子最令人羡慕的所在。
  推开那扇用厚实松木板拼成、外面还钉了一层旧毛毡的厚重木门，一股极其复杂又浓郁得化不开的气息立刻将人包裹。最霸道的是松木燃烧后特有的清香，混合着松脂的微辛，这味道来自地窨子中央那个用石板砌成、此刻只余暗红炭火的火塘。接着是浓烈醇厚的肉香——悬挂在顶梁木架上的十几条狍子后腿和半扇肋排，表皮在低温熏烤下己经脱水凝缩，呈现出深沉的酱褐色，如同包裹了一层坚硬的铠甲。油脂被火塘微弱但持续的热力缓缓逼出，一滴滴坠落，砸在下方炭火上，发出细微却连绵不绝的“滋啦…滋啦…”声，每一次轻响都溅起一点更浓的油香。这油香里，又糅合着干蘑菇、山花椒、以及一种时间沉淀带来的、类似坚果的深沉风味。,E*Z.暁?说?惘. ~已`发*布!嶵,欣_璋?踕~
  地窨子挖得深，保温性极好。外面寒风呼啸，冻土坚硬如铁，里面却暖意融融，空气干燥而温暖。火塘边的石壁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在松明火把跳动的光线下闪着微光。
  “成了！最后一块！”李大胆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将一块处理好的熊肉条挂上熏架。这熊肉条足有成年人的小臂长，用粗粝的海盐粒和炒香碾碎的山花椒反复揉搓过，每一丝肌理都浸润着咸香和椒麻，原本深红的肉质变得紧实发暗。挂上去时，油脂立刻在表面沁出一层亮晶晶的光泽。
  他搓了搓冻得通红、还有些僵硬的手，满足地吸了一大口地窨子里饱含肉香的空气，咧嘴笑道：“跃进哥，你这地窨子，真他娘的是个宝！外面风刮得跟鬼哭似的，冻得人恨不能把脑袋缩进腔子里，可躲进这里面，嘿！暖和得能穿单褂！这熏肉味儿，闻着都能醉人！比供销社卖的那些腌货强百倍！”
  王二愣子正蹲在火塘边，用一根长长的铁钎子拨弄着炭火。他面前堆着一小堆刚从外面雪地里挖出来的松塔，正一个个丢进炭火边缘。干燥的松塔遇热，发出“噼啪”的轻响，松脂特有的浓郁香气立刻弥漫开来，与熏肉的厚重油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更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味道。
  “那是！跃进哥挖的坑，能差得了？”二愣子瓮声瓮气地应和着，小心地控制着火候，不让明火窜起来，“这松塔熏出来的肉，保管香到骨头缝里！等过年炖上一锅，神仙来了都不换！”他吸了吸鼻子，一脸陶醉。-小￠说\C¨M~S? _首+发*
  林跃进没说话，正仔细检查着挂在最里侧、靠近通风口位置的几张狍子皮。皮子己经被刮得干干净净，油脂和碎肉一丝不留，用特制的木架子绷得极紧。地窨子温暖干燥的环境，加上通风口巧妙设计的空气流动，让皮子以最理想的速度脱水鞣化，摸上去己经没有了生皮的湿滑黏腻，变得挺括而富有韧性，带着淡淡的皮革气息。他满意地点点头，这比在露天风雪里晾晒强太多了，皮子的品质能上一个台阶。
  他走到角落，那里整齐地码放着几十个鼓鼓囊囊的麻袋。解开一个，里面是晒得干透的榛蘑、黄蘑、猴头菇，另一个袋子里则是去了壳的山核桃、松子，还有一袋是晒干的红豆、芸豆。这些都是入冬前苏媚带着屯里妇女们进山采摘、晾晒储备的。在地窨子恒温干燥的环境里，保存得极好，没有一丝霉味或潮气。这是漫长冬季里重要的维生素和油脂来源。
  “熏好的肉，再挂三天就差不多了。”林跃进拍了拍手上的灰，“到时候搬到储藏窖那边去，温度更低，能放到开春。”他指了指角落里一个用厚石板盖着的方形洞口，“窖里还有前些天存的冻梨、冻柿子，开春化冻前都坏不了。”
  李大胆和王二愣子凑过去，合力掀开一块石板，一股带着泥土和寒意的凉气涌了上来。下面是一个挖得更深的小窖，借着火光能看到里面整齐码放着一筐筐表皮挂着白霜的冻梨、冻柿子，还有几大块冻得硬邦邦的野猪肉。温度比地窨子主体低得多，像个天然的大冰箱。
  “啧啧，这地方，真是神仙洞府！”李大胆再次感叹，小心翼翼地把石板盖好。
  与此同时，灶房里却是另一番忙碌景象。
  大铁锅里的水汽蒸腾，氤氲了窗户上厚厚的冰花。苏媚系着围裙，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她走到墙角，那里并排放着两口半人高的粗陶大缸。揭开其中一口缸上压着的、用麦秆编成的厚实盖子，一股极其浓郁、带着发酵特有的酸香气息，混着缸里冒出的丝丝寒气，猛地冲了出来，瞬间盖过了灶房里炖煮食物的味道。
  缸里是满满当当、腌得黄澄澄的酸菜。每一片叶子都吸饱了汁水，沉甸甸、水灵灵的，层层叠叠地挤压在一起，透出一种诱人的、带着生命力的金黄色泽。这是入秋时用屯子里自种的大白菜，一层层码进缸里，撒上大粒盐，再压上沉重的青石，经过两个多月时间自然发酵的成果，是东北冬天离不开的当家菜。
  苏媚探手进去，捞起一颗饱满的酸菜芯，冰凉的汁水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淌。她把酸菜放在厚实的柳木案板上，拿起菜刀。刀光起落，快得只见一片残影。沉甸甸的酸菜芯在她手下飞快地变成均匀细长的酸菜丝，“嚓嚓嚓”的切菜声清脆而富有节奏。很快，案板上就堆起了一座金灿灿、散发着浓烈酸香的小山。
  门帘被掀开，带着一身寒气进来的林跃进，正好看到这一幕。灶膛里的火光跳跃着，映在苏媚专注的侧脸上，给她柔和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她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几缕发丝沾在额角，随着切菜的动作轻轻晃动。空气里弥漫着酸菜特有的、令人胃口大开的浓郁气息，混合着灶上大锅里炖煮的骨头汤的醇厚香味，交织成一种无比踏实、充满烟火气的家的味道。
  林跃进的目光扫过案板上堆成小山的酸菜丝，又落回苏媚忙碌的身影上。他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冰凉的清水压下喉间的干渴，也冲淡了在地窨子里沾染的浓重肉香。
  “晚上炖锅酸菜白肉？”他放下水瓢，声音不高，带着刚从外面进来的清冷，却清晰地传进苏媚耳中。
  “嗯。”苏媚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依旧飞快地切着菜，头也没抬地应了一声。案板上的酸菜丝堆得更高了。
  然而，在她低头的瞬间，嘴角却抑制不住地悄悄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那笑意很浅，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她眼底漾开温柔的涟漪。她下意识地，用那只没拿刀的手，极其轻柔、几乎不易察觉地，隔着厚厚的棉袄，按在了自己依旧平坦紧实的小腹上。
  一丝隐秘的、带着点忐忑却又无比甜美的暖意，如同灶膛里跳跃的火苗，悄悄地、顽强地，在她心尖最柔软的地方弥漫开来，无声无息地融化了周遭空气里凛冽的寒意和酸菜的浓烈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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