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更新:2021-11-29 05:05
  希拉里深深叹了口气说:“是的,这正是我感觉到的。”
  “你知道,到头来,”阿里斯蒂德斯有些抱歉地说:“这是我的职业,我是个金融家。”
  “您的意思是在这方面您完全没有什么政治色彩,你不想征服全世界……”
  他把手一甩表示反驳说:“我不想当上帝。我是有宗教信仰的人。想当上帝,这是独裁者的职业病。至今我还没染上这种病。”他想了一下又说:“也可能以后会有这种想法,但现在还没有。”
  “您是怎样把这些人弄到这里来的?”
  我把他们收购来的,夫人。像其他商品一样,从自由市场上购买的。有时候我用钱买。更多的是用思想影响。年轻人是幻想者,他们有理想,有信仰。而对某些违反法律者则是用安全感收买过来的。”
  希拉里说:“这把事情说清楚了。我的意思是,这解决了我到这里来时一路上感到迷惑不解的问题。”
  “噢,这使您在旅程中感到迷惑吗?”
  “是的。大家在认识有上分歧。安迪·彼得斯,那个美国人,似乎完全是个左派。埃里克森是个对超人的疯狂崇拜者。尼达姆是个最傲慢和异教徒式的法西斯主义者。巴伦博士……”她犹豫了。
  阿里斯蒂德斯说:“巴伦博士是为钱而来的。他是个文明人,玩世不恭,他没有幻想,但是真正热爱他的工作。他要的钱是无止境的,以此进一步开展他的研究工作。”他接着说,“夫人,您是聪明人,我在非斯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他轻轻地咯咯一笑。
  “夫人,您不知道,我去非斯就是专门为观察您而去的,或者说,我叫人把您带到非斯以便对您进行观察。”
  希拉里说:“我明白了。”她注意到对方刚才那句话后一半的那种东方式的措词。
  “我当时很高兴您会来到这里。如果您懂得我的意思,我在这里没发现有什么聪明人能交谈。”他做了个手势。“这些科学家、生物学家、化学家,他们没有风趣。也许他们在各自的工作上是天才,但是和他们交谈使人感到枯燥无味。”他沉思后接着说,“他们的妻子也是呆板的。我们不鼓励他们的家属来这里,只有一个原因允许家属来此地。”
  “什么原因?”
  阿里斯蒂德斯说:“有个别例子,如有人不能正常进行工作,因为老是想念妻子。您的丈夫托马斯·贝特顿好像就是一例。托马斯·贝特顿作为一个天才的年轻科学家而闻名于世界,但是他到此后只能干第二流的普通工作,他使我感到失望。”
  “但是您没有发现,这样的事例不是经常有吗?这些人像关在监狱里,当然他们要造反,是不是?至少在开始阶段?”
  阿里斯蒂德斯先生同意这点。他说:“这很自然,并且不可避免,就像鸟儿第一次被关在笼中一样,但是如果这只鸟由一个鸟类饲养专家来养,给它需要的一切:伴侣、种子、水、嫩树枝及它生活中的一切需要的东西,那么它就会忘记它过去是自由的了。”
  希拉里颤抖了一下说:“您说的叫我害怕,真害怕。”
  “您慢慢会明白这里很多事,夫人。我肯定地对您说,虽然这些思想不同的人来到这里感到幻想破灭,并且还想反抗,但是他们最终还是要按着指定的路子走。”
  希拉里说:“您不能这样肯定。”
  “人们对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不能绝对肯定。我同意您这点看法,但是在这个问题上可以肯定百分之九十五。”
  希拉里望着他,感到有些恐怖。她说:“这真可怕。这像是打字员的联营组织,您在这里搞的是智囊的联营组织。”
  “就是这样,夫人,您说的极为正确。”
  “您打算有一天从这个组织里高价出售科学家?”
  “是的,大体上就按这样的原则,夫人。”
  “但是您不能像派出一个打字员那样派出一个科学家。”
  “为什么?”
  “因为一旦您的科学家回到自由世界,他会拒绝为您的买主工作,他可以自由了。”
  “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因此,必须采取某种措施,是不是可以这样说?”
  “措施……您这是什么意思?”
  “您听说过脑白质切除术吗?”
  希拉里皱皱眉说:“是脑部手术吧!”
  “是的,最初它是用来治疗忧郁症的。夫人,我同您说话时不用医学名词,用您我都懂的字眼。手术后,病人就没有自杀的企图,也没有罪恶的感觉。他变得无忧无虑,服从命令。”
  “这不会有百分之百的成功率吧?”
  “过去没有,但是现在有很大进展。这方面我有三位外科医生:一位俄国人,一位法国人,还有一位奥地利人。经过对脑部进行移植和精密处置等不同手术,病人逐渐变得驯服并且能被人控制,但是这毫不影响他的智力。最终有可能使一个人的才智丝毫不受损害,而表现出完全驯服,他可以接受别人向他提的任何建议。”
  “这太可怕了!”希拉里叫了起来,“太可怕了!”
  阿里斯蒂德斯严肃地纠正她说:“这是有用的,甚至有益的。病人将会变得快乐、心满意足、没有什么恐惧,也没有什么渴望,更没有什么烦恼。”
  希拉里反驳说:“我不相信这会成为事实。”
  “亲爱的夫人,如果我说您在这个问题上没资格发言,请您不要见怪。”
  希拉里说:“我的意思是我不相信一个心满意足的、受人控制的动物能干出真正有智慧的创造性的工作。”
  阿里斯蒂德斯耸了耸肩。
  “这有可能。您脑子好使。您刚才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时间作出证明。这种试验一直在进行着。”
  “您的意思是拿活人作试验?”
  “那当然,这是惟一切实可行的办法。”
  “用什么样的人作试验呢?”
  阿里斯蒂德斯说:“总是有人不适应这里的生活,他们不愿意合作,这些人是最好的试验品。”
  希拉里死死地攥住沙发的靠垫。她对这个笑眯眯的、黄睑上显著没有人性的小老头怕得要命。他说的话每句都有道理,合乎逻辑,也有条有理,这些更加深了她的恐怖感。这个人不是胡言乱语的疯子,他不过是拿人类当原料作试验的一个人。
  她问:“您相信上帝吗?”
  阿里斯蒂德斯先生扬了扬眉说:“我当然相信上帝。”他好像感到莫大震惊似的说,“我已告诉过您,我是一个有宗教信仰的人。上帝赐予我最高的权力、金钱和机遇。”
  希拉里问:“您读过《圣经》吗?”
  “当然,夫人。”
  “你记得摩西和亚伦曾对法老说过:让我的人们走吧!”
  他微笑地说:“那我就是法老吗?您就是摩西和亚伦的二者合一吗?夫人,您说让人们走的意思是指让所有人都走还是指个别人?”
  希拉里说:“我愿意说让所有人都走。”
  他说:“亲爱的夫人,您很清楚,这样说是浪费时间,换言之,您是不是代您的丈夫请求出去?”
  希拉里说:“他对您没有什么用了。肯定的说您现在一定也感到了。”
  “夫人,也许您这样说是对的。是的,我对托马斯·贝特顿颇为失望。我曾希望您来会使他恢复智慧,他无疑很聪明。他在美国的声誉是名副其实的,但是您来了后,好像没什么效果。当然,我不是只凭我的直觉,而是根据那些有资格了解他的人所作的汇报才这样说的。那些人都是一直同他一起工作的科学家们。”他耸了耸肩说;“他是在认真地干一般化的工作,没干更多的事。”
  希拉里说:“被囚禁的鸟儿不能唱歌。可能有些科学家在某种环境下不能发挥创造性的才能,您应该承认这种可能性是合情合理的。”
  “可能是这样,我不否认。”
  “那么您就把托马斯·贝特顿作为您失败事例中的一个,一笔勾销,叫他回到外部世界去吧!”
  “这太不可能了,夫人!我还不准备让外面知道这里的情况。”
  “您可以叫他发誓保密,他要起誓不泄露一个字。”
  “他会起誓,但是他不会遵守诺言。”
  “他会的,他一定遵守。”
  “这是作妻子说的话。在这点上。我们不能相信当妻子的话。当然……”他往后靠着椅背,把他的黄色手指握成拳头说:“当然,他可以留个人质,这可能会封住他的嘴。”
  “您指的是……”
  “我指的是您,夫人……如果让托马斯·贝特顿走,您就留下当人质,这个交易怎么样?您愿意吗?”
  希拉里凝视着他,好像看到了什么。阿里斯蒂斯德先生不知道她脑海里浮现的情景。她在医院里,坐在一个垂死女人的身旁。她聆听杰索普的指示,并且默记住这些话。如果现在有机会使汤姆·贝特顿获得自由,把她留下,这是不是她完成任务的最好办法?因为她知道(而阿里斯蒂德斯先生不知道),实际上并没留下真正的人质。她本人对托马斯·贝特顿来说是无所谓的。他曾爱过的妻子已经死了。
  她抬起头来望望沙发上的小老头说:“我愿意。”
  “夫人,您有勇气、忠心和爱情,这些都是高贵的品质。至于其他,……”他笑笑说,“咱们以后再说。”
  “不,不,不!”希拉里突然用手掩着脸,两肩颤抖着说,“我受不了!我受不了!这太不人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