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海兰察等人的探查，有个小太监称春桃死的前一日曾见过浣衣局的翠缕姑姑从慎刑司附近出入，其余的再无旁人，海兰察即刻让慎刑司的人到浣衣局将翠缕拿下，并严加审问
  夜色如墨，紫禁城的角楼隐在沉沉暮霭里，唯有几处宫苑还亮着昏黄的灯，像倦极了的眼，海兰察踏着冰凉的石板路往养心殿去，腰间的佩刀随着步伐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刚从慎刑司出来，那股子血腥气和铁锈味还黏在衣料上，洗不脱似的，让他连呼吸都觉得滞涩
  德富进来通传“皇上，海兰察侍卫来了”
  “让他进来”
  德富出去后，养心殿的门就被推开一道缝，暖黄的光裹着淡淡的龙涎香涌出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弘历正坐在窗边的暖榻上翻奏折，手里的朱笔悬在半空，见他进来，只抬了抬眼皮“查得如何？那翠缕松口了？”
  海兰察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疲惫“回皇上，没松，慎刑司的法子都用遍了，鞭笞、夹棍、烙铁……她昏过去三次，醒了还是那句话，说撞见小秋子那天，是自己送的衣物被风刮走了，去捡的时候碰巧遇上，两人没说过一句话”他顿了顿，想起翠缕那双手——原本该是正常的，此刻却肿得像发面馒头，指骨都透着青黑，“奴才瞧着，她不像是装的，疼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全，可提到小秋子，眼神里一点慌乱都没有，就咬死了‘没说话’三个字”
  弘历放下朱笔，端起旁边的茶盏抿了一口，茶是新沏的雨前龙井，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让人瞧不清情绪“没说话？”他重复了一遍，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弘历抬头，目光落在窗棂外的夜空上，月亮被云遮了大半，只剩一圈淡淡的光晕，像被揉皱的银箔，他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很轻，却让海兰察心里一紧，“你刚才说，慎刑司审她的时候，提过小秋子的名字？”
  海兰察一愣：“提了，问她认不认识小秋子，是不是跟他有过往来……”
  “糊涂！”弘历猛地把茶盏往案上一放，茶水溅出来，在明黄的桌布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慎刑司对外只报了‘死了个小太监’，连内务府的册子上都没写名字，只记了个‘杂役太监，病故’，除了咱们几个和查案的人，谁知道死的是小秋子？”
  海兰察这才反应过来，后背“唰”地冒了一层冷汗，是啊，为了不打草惊蛇，小秋子的死讯压得极严，慎刑司的人审翠缕时，只说是“查一个死去的小太监”，从头到尾没提过“小秋子”三个字，可刚才他去看供词，翠缕的每一句辩解里，都清清楚楚地说“小秋子”——她怎么知道死的是小秋子？
  “皇上……”海兰察的声音都有些发颤，“这……这就怪了，她若没跟小秋子有牵扯，怎么会知道死的是他？”
  弘历站起身，踱到窗边。o¨%兰-e*兰ˉ?文?学? ￡}-最!新e章??节¤o更+新2#?快|(e萝=:?拉*{小<±说?2 ?3更=新|最?÷÷快1/°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要么，是有人告诉她的，要么，”他顿了顿，眼神冷得像冰“她不仅认识小秋子，还知道他死了，甚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他转过身，朱笔在案上的纸上一点，声音斩钉截铁“传旨，让兰溪和锦溪去慎刑司，她们是宫里的老人，审宫女比那些糙汉子有法子，告诉她们，别光顾着用刑，好好问问，翠缕是怎么知道‘小秋子’这个名字的”
  “是！”
  “还有”弘历补充道“让她们对外只说，翠缕抗不住刑，己经招了，是她偷了宫里的东西，畏罪才攀扯小秋子，稳住旁人，别让谁看出破绽”
  海兰察应了，正准备退下，又被弘历叫住“你”弘历看着他，目光沉了沉，“别在宫里耗着了，小秋子是顺天府大兴县人，家里还有其余的人，你悄悄出宫，去查他家，看看他死前有没有回过家，有没有跟家人说过什么反常的话，或者……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奴才明白！”海兰察心里一凛，小秋子是去年才入宫的，一向老实本分，从没犯过差错，怎么会突然死在慎刑司后院的水井旁，死前还跟翠缕扯上关系？这背后若没人指使，他是不信的
  弘历挥了挥手，重新坐回暖榻上，拿起朱笔，却没再写，目光落在奏折上，心思却飘远了，八阿哥中毒、景阳宫宫女在慎刑司死亡、慎刑司水井旁、死在那里的小太监、咬紧牙关的宫女、不该被知道的名字……这像一张网，刚露出个线头，就缠着无数疑点，他倒要看看，这网的另一头，拴着的是谁
  海兰察走出养心殿时，风更紧了，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远处的宫墙上，巡夜的禁军提着灯笼走过，灯光在砖墙上晃出晃动的影子，像一群沉默的鬼，他摸了摸腰间的佩刀，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出宫的路还长，可他知道，今夜注定无眠，不仅是他，养心殿里的那位，怕是也得对着孤灯，琢磨到天亮了
  第二日，日头偏西时，海兰察才踩着大兴县的黄土路往回赶，靴底沾了层厚厚的泥，混着路边野花的碎瓣，散发出一股土腥气里掺着甜的怪味，他从清晨就蹲在小秋子家附近的老槐树下，看着那两间破土房的烟囱冒起三次烟，看着小秋子的娘挎着竹篮去集上买了条活鱼，看着她那瘸腿的爹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手里摩挲着个新打的铜烟袋——那烟袋杆是乌木的，镶着银嘴，在日头底下闪着光，绝不是这户人家该有的物件
  “海兰察侍卫，宫里的马车在村口等着呢”暗卫从树后闪出来，低声提醒
  海兰察“嗯”了一声，最后看了眼那扇斑驳的木门，门虚掩着，能看见院里晾着的蓝布衫，针脚细密，料子是上好的细棉布，比他身上这件官服的衬里还要软和，他摸了摸腰间的令牌，转身往村口走，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养心殿的烛火己经亮了，窗纸上映着弘历批阅奏折的影子，笔锋起落，带着说不出的威严，海兰察刚进殿，就闻见一股新沏的雨前龙井香，混着龙涎香，把他身上的土味压下去不少。|5?43^看D书| ¨|?已!-￠发?布?μ最_新￡章??节<x
  “查得怎么样？”弘历头也没抬，朱笔在奏折上落下一个“准”字
  海兰察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风尘仆仆的沙哑“回皇上，小秋子家的底细摸清楚了，他家在大兴县柳树胡同，就两间破土房，爹娘都是老实农户，他爹五年前摔断了腿，家里欠了三两银子的债，小秋子为了还债才自请入宫的，说是‘当太监能挣月钱，还能给家里捎补贴’”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街坊的口供“从去年入宫后，小秋子每月只给家里捎二百文钱，刚够他爹娘买米，去年冬天雪大，他家连炭都买不起，还是街坊凑了点碎炭才没冻着，可奇就奇在，小秋子前不久死的，这些时日，他家日子像是换了个天”
  弘历放下朱笔，端起茶盏“怎么个换天法？”
  “奴才问了街坊张老汉”海兰察翻着本子“他说小秋子有个表哥，叫大春，前阵子还在地里刨食，手笨得很，连锄头都握不稳，可这半个月，大春竟进了县城最大的药铺‘回春堂’当伙计，掌柜的还给他开了月钱五百文，说是‘看着老实，想栽培’，那回春堂的掌柜是出了名的抠门，从不招生手，更别说给这么高的月钱了”
  他又翻了一页“还有小秋子的妹妹，叫杏儿，今年十六，原本定了门亲事，男方要五两银子的嫁妆，老两口正愁得掉眼泪，说‘砸锅卖铁也凑不齐’，可前几天，春桃她娘竟去布庄扯了六尺红绸，还打了副银镯子，说是‘嫁妆备齐了，下个月就过门’，街坊问起，老两口只说是‘秋子在宫里积了德，遇着贵人赏了钱’，再问就支支吾吾，眼神躲闪”
  弘历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冷光“贵人？什么贵人能赏这么多？小秋子一个杂役太监，月钱才五百文，除去自己用，能给家里捎二百文就不错了，五两银子的嫁妆，再加药铺的活计，这可不是小数目，少说也得二十两银子，他哪来这么多钱？”
  “奴才也这么想”海兰察道“就跟街坊打听，有没有人见过外人去他家，旁的人要么说‘没见着’，要么说‘许是小秋子藏了私房钱’，只有对门的张老汉说了件事”
  他想起张老汉蹲在墙根抽烟的样子，老人咳了两声，说“约莫是小秋子头七过后，有天清晨，我起得早，见个娘们往他家去，西十来岁，穿着石青色的绸子衣裳，头梳得溜光，手里拎着个红漆木盒，看着就不是咱们这地界的人”
  “那娘们看着挺体面，耳垂上坠着金环，沉甸甸的，走路脚跟不沾地似的，快得很，进了小秋子家，没一炷香就出来了，木盒空了，脸上没什么表情，我跟她打了个照面，但是清晨光暗，也没看清她是什么样子”张老汉还咂舌，“我问杏儿她娘，那是谁，老太太脸一白，只说是‘宫里来的好心人’，再问就关门了”
  海兰察抬眼看向弘历：“奴才查了那石青色的绸子，是宫中的‘雨丝锦’，寻常百姓别说穿，见都见不着，只有宫里的嬷嬷或是一二品官家的管家娘子才配用，那金环样式特别，是‘宝兴楼’的定制款，还是先帝时期才出过一批，买家都是宫里的主子，托内务府的人来订的”
  “至于那嬷嬷的模样”他补充道“张老汉记不太清了，只说身量中等，脸圆，走路时腰挺得很首，不像一般的婆子那样佝偻，奴才去‘宝兴楼’问了，掌柜的说多年前的确给宫中送了一批，但是具体给了那位娘娘就不知道了”
  弘历握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骨节泛白，先帝时期，既然如此，那便是要问问太后了
  弘历没说话，目光落在窗纸上，夜风卷着落叶打在窗上，沙沙作响，像有人在外面窥探，他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一个杂役太监，一个宫里的嬷嬷，本不该有交集，可现在，一个死了，一个给死者家里送钱，这里面的猫腻，怕是不少”
  弘历决定明日先去太后处问一问金耳环的事，便先让海兰察回去了“你也辛苦了，今日先回去吧，这件事牵扯太多，日后还要你去办更多的事”
  “是”海兰察躬身应道
  夜风灌进衣领，海兰察走出养心殿，打了个寒颤，他抬头看了眼天边的月亮，弯弯的，像把镰刀，悬在紫禁城的角楼上，他知道，这把刀，怕是要割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了，而那间大兴县的破土房里，新添的银镯子还在匣子里闪着光，没人知道，那光里藏着多少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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