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藤井树    更新:2021-11-25 13:57
  我的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看破。这只是众多不公平当中的其中一项,所以我这些愤恨,这些沉默,这些累和这些看破也只是众多不公平当中的其中一次。
  当看破了之后,剩下的心理工作就是找一个出口让自己自由。你只能数着日子,告诉自己再过几天你就会离开这些混蛋,然后被分发到另一个混蛋更多的地方。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放假外出的时候,前几天晚上几乎乐到睡不着觉,每天带着很疲累的身体躺到床上,脑子却异常的清醒。
  我在枕头下藏了一本随身历,两千零三年的十二月已经划掉了十九天,我用食指算了算,我入伍已经第二十九天了。十二月二十二日那一栏上面,写着「抽签」两个字,而二十六日那天,写着「结训」,我想到今年的圣诞节我将在这里度过,突然一阵心痛。
  我回想起大二那一年,我在神奇学舍遇见了住在5G的艺君,那天就是圣诞节,那天她喝得有些醉。
  我又想起大三那一年,艾莉端了杯咖啡还有她做的火腿蛋饼来按门铃,那天也是耶诞节,我发现我是一杯咖啡。然后,不知道为什幺的,我想起了很小很小的时候,我跟阿居刚认识,为了跟他比赛踢石头,我踢掉了自己右脚大姆指的指甲。我想起了那间芒果干很小的杂货铺,我想起了那个卖饭团的阿嬷,我想起了我们曾经的诺贝尔,我想起了阿居是我这一生第一个班长,我想起了那个爱鸟也爱鱼的校长,我喜欢那两面匾额,我想起了中山老师,我想起了周石和,江泓儒,肉脚,邱志融,简大便……好长好长的一段回忆的路,那似乎用彩虹的颜色去调配一样的美丽,我像看了一部好长好长的电影,而电影尚未演出结局。
  回忆走到这里,硬生生的被上一班的卫兵打断。他摇动着我的手臂,用气声唤着我赶快起来接班。
  「子学,起来了,站哨了。」,他轻轻的说,怕吵醒四周还在睡觉的同袍。
  「嗯,好,我并没有睡着。」,我说。
  「叫你的哨很好叫,」他说,「不像阿秉,他真的超会睡的。」
  阿秉是我们的同班,他的鼾声可以让人以为天空打雷了。
  今天的哨依然是营舍东边的楼梯口,清晨的五点到六点。我说过,这里是个令人忧愁,也令人喜孜的地方。喜的是你看得见外面的世界,那可以让你稍微感受到那一份自由,忧的是这里让你看见了外面的世界,却也只是看得见。
  尤其是那深夜的列车,似乎载着满满的你的乡愁。你甚至想许愿,不计任何代价,
  只求列车带你离开。
  这一天就是放假日了,我累积了好几天兴奋的感觉,却在这一天完全消失。
  大概,是那一部漫长的人生电影的关系吧。
  - 待续
  * 那是一段适合愁的日子,当你闻得到军服的汗骚。*
  第13节:感觉是新鲜的
  第一次放假的感觉是新鲜的,但这一份新鲜好拥挤。
  所有在成功岭新训的新兵都在同一天放假,数量不多,两千人左右而已。两千人在同一时间步上成功大道,那是一个大约三十五度往下的斜坡,班长说我们放假从这里出去,收假也从这里进来。下午五点,我们从成功门出营区,由值星官及班长带队,目标成功车站。往成功车站的小径非常的蜿蜒崎岖,而且上上下下的,途中还会穿过高速公路的涵洞,那里有一股潮湿的马路味道。
  班长说,他们私下给这条小径取名叫自由路,走完这一条路,就是通往自由。即使那自由是短暂的。这是个很生动的名字,却也充分反应出人性中对自由那份自然的渴望。成功车站有多小?没去过的人绝对不知道。我这幺形容吧,如果你在平时来到成功车站,你可能只会觉得它是个「不大」的车站,但如果你是成功岭新兵,那幺从那两千人同时涌入的情形来说,你会给它一个很小说的名字,叫做「看不见的车站」。真的,你看不见车站大门,你看不见售票处,因为你的四周都是人,要进月台都有被挤伤或推倒的危险。
  香肠小贩,零嘴小贩随处在车站前摆妥了小摊子就开卖了,那些平时在里面闻不到的烤香肠的味道,现在阵阵扑鼻。甚至槟榔摊都派出槟榔西施在人群中挤着卖槟榔,这是一种很可怕的画面,因为槟榔是违禁品,而你会看见一些不怕被值星官或班长抓到的人,大大方方的在拥挤的人堆中掏钱买槟榔,而买过槟榔的新兵则是趁乱靠在西施身上磨蹭。
  一阵混乱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到了月台,往南下的必须到第二月台排队,北上的则留在第一月台等待火车进站。因为我的户籍在高雄,所以军中替我买的票是往南下的票,但目的地不是高雄,而是彰化。他们的做法是以成功为基地,替新兵买一段票,南下到彰化,北上到台中,因为成功不停靠莒光以上的车级,所以他们用普通号载我们到这两个大站,我们再自行买票回家。
  没多久,北上的火车远远的就要进站了,站在第一月台的同梯弟兄们,热情的向第二月台的我们挥挥手,而且大声的说再见。那种画面像是抗战或日据时期,亲人要送走自己的孩子到战场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我们说再见时是笑着的,而且我们不会去追火车。
  第二月台的我们虽然跟他们都不相识,甚至他们是几营几连的都不清楚,但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同袍情感,我们也拼命的挥手说再见。目送他们的火车离开,我的心突然酸了一下,看着那最后一节车厢消失在铁道的那一端,我好象有那幺一种感觉,北上才是我想去的方向。
  我从包包里拿出这一个月来在军中收到的信,一共有二十五封,两封是皓廷写的,两封是阿居,其它的二十一封,都来自同一个地址,同一个寄件人。那也是我熟悉的地址,熟悉的寄件人。
  我有个习惯,这个习惯也是到成功岭之后才开始培养的。
  我会依照寄信人的代号,还有收到信的先后顺序,在信封的右上角编号。
  阿居的信,编号是G1和G2,因为他的居字,我用G来表示。
  皓廷的信,编号是H1和H2,因为他的皓字,所以用H表示。
  而那另外二十一封信,我用的代号是L,L1到L21。
  我拿起那封L1,那是L写给我的第一封信,我不知道她去哪里找人画了一个我,这封信的信封是用半透明的描图纸做的,上面有我的画像,还有她涓秀的字迹。里面只写了一首词。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如果我没记错,这是一首宋词,是李清照的《一剪梅》,而这一段是词的后半段。
  告诉我这首词的人说,这首词要上下两段同时呈现,才有那满满的相思愁。
  火车慢慢的往彰化的方向行驶,天空已经暗了下来,除了西边那一道紫橙相衬的余夕之外。
  艾莉,好吗?此刻B栋11楼的天空,是不是和我眼前的一样呢?
  - 待续 - *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第14节:无视思念的存在2004年 12月 16日
  QQ专稿我记得国家考试结束那天下午,我接到艾莉的电话,她正结束一个访问,在捷运站里打电话给我。
  「子学,考完了吗?」电话那一头的她,声音听起来是笑着的。
  「嗯,刚考完。」
  「考得如何?得心应手吗?」
  「不瞒说,既不得心也不应手。」
  「啊……」
  「别担心,这个考试自古以来本来就输多赢少,考完就好,上榜与否,老天知道。」
  「你这幺看得开?」
  「不是我看得开,是只有看得开这条路啊。」
  她说为了庆祝考试结束,要请我去喝杯咖啡,我们约在台北车站。我记得那是个雨天,台北车站的屋檐在滴着硕大的雨水,我站在路边,眼前有个小贩正在卖雨伞,我看了看手上那把伞骨已经断了两根的破伞,然后掏出两百块,向小贩买了一把咖啡色的。
  在选择颜色的过程当中,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就选了咖啡色。一直到我付了钱之后,我还在奇怪为什幺我会选咖啡色?天空突然响了一记闷雷,轰隆隆的。我突然想起艾莉是个不喜欢拿雨具穿雨衣的女孩,这幺黄豆般大的雨,她一路走过来也淋湿了吧。
  自从毕业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艾莉,一直忙着准备国家考试,就连家里的大门也很少踩出去过,就别说是跟艾莉见面了。那段日子每天的作息几乎都一样,而且时间公差相当小,昨天起床的时间跟今天起床的时间绝对差不到三分钟,吃饭的时间也是,念书的时间更是占了二十四分之十五。所以每天的动作就是起床,早餐,念书,午餐,念书,晚餐,洗澡,念书,宵夜,念书,每一件事情的时间几乎都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睡觉的时间,因为我有在睡前收发E─mail的习惯,因为我跟艾莉之间的连络,也只靠E─mail。
  艾莉本来决定要补习考研究所,但后来她的亲戚推荐她到一家杂志社工作,那是一家汽车杂志社,也因此她迷上了汽车,也迷上了开车。她在八月就拿到了驾照,在我参加国家考试的前几天就应公司的要求下场飙了几圈,在E─mail里她不断得告诉我那赛车场的刺激,还告诉我有朝一日一定要带我飙两圈。
  在她的E─mail里面,你时常会看见很多你不懂的专有名词,或说是不明白意思的动词。
  例如:子学,有机会你一定要试试HONDA H22A的威力,那真是NA引擎的艺术品之一。
  又例如:子学,今天有辆硬皮鲨在试车的时候失控撞上了路旁的电线杆,我们一行人跑上前去把人拉出来,虽然驾驶没事,但我看着那爆裂的引擎室,刚刚吹到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