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作者:函之    更新:2021-11-25 13:38
  初夏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我的心里,却是有一股幽凉,直透脚底,不知喜之为何。
  我又要离开一个地方,去另外一个地方了,整个书馆,人去楼空,未来的人儿,不知又将上演的是一幕什么样的戏剧?
  活到了这儿,我象一只绝世的古董,欣赏我的男人越来越少,我的身价却越来越高,如今,我只陪一个男人睡觉,却什么都有了。原来,我还没有到天堂,天堂是永远到不了的,
  这个男人,是一个党政的要员,姓史,人称史要员。他把我接到洋楼的第一件事就是为我取了一个名字,叫做伊娜。
  百合是婊子,伊娜可是淑女,在这样高等的场合,谁愿意陪婊子光临各种请柬宴会,参见各种社交活动?那岂不是老母猪上戏台,大煞光景了。
  他做得不错。
  史要员为我做的第二件事呢,就是给了我一把车子的钥匙,他对我说,从今往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把你奉为上宾,奉为真主,奉为女神。
  他做得有理。
  他为我做的第三件事呢,就是给了我几张法币的存单,对我说:“高贵的女人出门是不带钱的,有一张白单就够了,上能通天,下可入地。
  他做得很好。
  他为我做的第四件事呢,就是为我开了一个别具一格的欢宴。
  他做得太好了。
  来了许许多多的人,男的气宇轩昂,女的珠光宝气,葡萄酒,夜光杯,火树银花,无数的侍者穿梭其间,忙得不亦乐乎。
  我被史要员介绍给了大家,他牵着我的手,缓缓走下悬梯,步上高台,来了开场白:“各位女士,各位先生,今天晚上,鄙人向大家介绍一位绝代佳人,他就是我的秘书,从大洋彼岸归来的伊娜小姐,请诸位以后多多关照,多多提携。”他的话音刚落,台下早已迫不及待的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
  要员下去招呼各位先生,我便下去和那些太太、小姐们认识。从头到尾,我显得雍容华贵,大方得体,使得无数妖艳的女人都为之眼红,为之心动,为之自惭形秽。
  两个女人一本小说,三个女人一个市场,在这高贵的场合里,这些装模作样的女人在我眼里,不过是一群叽叽喳喳乱叫的鸭子罢了。我得意了,谁说我是婊子?我在他们面前出人头地,变成了国人眼中的嫦娥仙子,洋人眼中的白雪公主。
  这一次欢宴,开得无比的成功,以后,无论我走到哪儿,那些人都对我礼仪有加,好像众星捧月、百鸟朝凤一样围着我。
  这个要员,除了晚上陪我睡觉以外,白天他总是匆匆地来,匆匆地去,好像总有忙不完的国家大事。
  我呢,隔三岔五的叫司机开车去那些高级的场所,疯狂的买东买西,我的日子,就是打扮的日子,每天对着镜子,打扮好了,晚上再和要员一起出去,让别人欣赏与品评。
  我不知道这个要员为什么这样穷奢极欲的养着我,毫不吝啬的满足我的各种要求,他的钱真的多得花不完?如果他要的是我陪他睡觉,外面花花世界,十步芳草,哪里找不到女人,有何必花这么大的血本来养一只不下蛋、不生财的鸡?
  其实不知道好,我也不想知道。知道干吗?这样不是很好吗?真得到了有一天,没有人要我了,我也吃不完、穿不完、用不尽了。
  这个地方,虽是中国人的地方,却有外国人的地盘——洋场与租界。这里,经常流传一句话,那就是——到处黄金,遍地白银;有冒险家的乐园,就有盗墓者的圣地。
  有钱的女人,是最容易成为朋友的,经过史要员的牵线搭桥,我认识了杜太太、张太太和黄太太。与她们交往的,除了贵太太、阔小姐之外,还有洋女人。
  杜太太,何许人也?
  其夫杜月笙,海上的霸主!
  此人从小离家,少年流浪,荡迹于城头巷尾,糊口度日,成年后,投了门帖,钻进法租界做了包打听。时下青帮叱咤海上,黄、赌、毒,三管齐下,聚财如流水。杜月笙托人引荐,成为青帮提货的八股党,因其心狠手辣,逐渐崭露头角,青云直上。
  经过几年的苦心经营,杜月笙羽翼渐丰,与张啸林、黄金荣成了拜把子,遂另起炉灶,合伙开设了三鑫公司,表面上做的正经生意,背地里干的全是贩卖毒品枪支的勾当。一时在海上呼风唤雨,吞云吐雾。
  18年前,接受蒋委员的指令,组织成立中华共进会,参加了四一二政变。南京政府成立后,他被任命为三军司令部顾问。
  此人被蒋委以重任之后,破坏工人罢工,阻止居民抗捐,封锁进步刊物……同时又开设了无数金融实业,转钱入正行。
  13年前,杜月笙又组织成立了恒社,其实是一个专干杀人放火的帮会。小日本攻进来了。上海沦陷后,他虽是败类,却不做汉奸,拒绝与日军合作,出逃香港。
  6年前,杜月笙潜回重庆,协助戴笠搜罗流亡帮会大小头目,建立人民动员委员会。
  如今,日本人投降了,杜月笙又回到了老巢,担任七十多个金融工商业的董事长与理事长。成为与红帮、哥老会三分天下的态势。
  和杜太太在一起玩麻将,她总会叼起一只大雪茄,每次糊了牌,他都会朝天吐出几个烟圈,摇头晃脑地说:“这个地方,千年侯王,十里洋场,也抵不过老娘这一条龙。”可一旦输了呢,她就会一言不发,叼着一个空烟嘴,眼睛眯得像老母鸡打盹似的。
  每一次,张太太都会打趣她说:“大姐,你的一条龙,变成了一条虫,翻不起大浪了。”说急了,杜太太总是不依,非要撕了张太太的嘴才肯罢休。
  张太太,何许人也?
  其夫张啸林,黑道的枭雄!
  此人年少时,学织纺绸于杭州,倒也好学,后来考入武备学校,文不弃武,并拜衙门领班李休堂门下,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学得了一身的好本领。
  本领在身,他却不务正业,眼高于顶,丢弃学业,专在拱辰桥一带敲诈勒索、赌博勾嫖、看堂护院……
  28年前,英租界著名流氓季云卿来杭州邀请名角上沪演出,与张啸林臭味相投,结为莫逆之交。张啸林便随季云卿到了沪上,在英租界设立茶会,从事勾嫖、串赌、贩卖人口、逼良为娼的罪恶行当;同时拜青帮大字辈樊瑾丞为老头子,成为青帮通字辈的红人,随后广收门徒,尽量网络盗匪、歹徒、地皮、流氓……
  25年前,张啸林结识了杜月笙和黄金荣,与帮会、军阀、租借一起合伙搞起了鸦片联运,大发横财。
  18年前,四一二政变后,蒋委员命令三人组织中华共进会,大肆屠杀无数工人与学生。
  14年前,张啸林开设了沪上最大的赌场,将捞来的钱转入正行,用于企业、实业,并做了华商交易所的监事。
  10年前,沪陷后,杜月笙去了香港,黄金荣装病不出,张啸林便独霸上海,卖国求荣。
  6年前,在日本特务的授意下,张啸林组织成立了新亚和平促进会,为日军收购米、棉、布等重要物资。
  5年前,这个恶名的枭雄,臭名的汉奸,在寓所被人暗杀,死于乱枪之下。
  如今,虽然江山易主,但所有人都对张太太敬如往日,让她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江湖是与非。
  和张太太一起去买马票,这女人花钱,如打水漂一样,一叠叠抛出去,眼皮都不眨一下。等到跑马开始了,她却常常打起瞌睡来,从不管中彩不中彩,好像钱不是她的似的。
  有时候,一觉醒来,张太太拉着我大笑道:“好妹妹,你知道姐姐梦见了什么?清一色一条龙,大满贯啊,输得黄太太裙子都跳掉了。”
  黄太太,何许人也?
  其夫黄金荣,洋场的大亨!
  此人少年得志,年纪轻轻便入了法租界任包打听,因头脑活络,办事干练,逐渐晋升为法租界唯一的华人督察长。
  一朝权在手,未雨可绸缪。此人凭借手中的权利与地位,指使徒子徒孙们卖鸦片、开浴室、建戏院、设赌台、敲诈勒索……并且同时勾结帝国主义、官僚政客,使得门徒多达千余人。
  有了如此财业,黄金荣便与杜月笙、张啸林桃园三结义,成为海上显赫一时的大亨。
  18年前,蒋介石政变后,他们组织中华共进会,大肆屠杀共产党人和进步民众,并被蒋介石任命为少将参议和行政院参议。
  上海沦陷后,他表面虽未出任伪职,却暗地里与日伪勾结,参加汉奸组织,暗渡陈仓。
  如今,小日本投降了,他继续组织成立了荣社,一心投靠国民党,仍然在海上叱咤风云,翻云覆雨。
  我最喜欢的,还是陪黄太太去孤儿院。黄太太是一个基督教徒,常常去孤儿院看望那些孤苦伶仃的孩子,虽然出钱较多,有时还得挤出几滴鳄鱼泪,第二天却可以在报纸上看到自己的风采和赞歌。
  三个有钱人中,数杜太太最有钱,确数她最吝啬,每次捐了钱就象割了她身上的肉一样,她有一句话说得好,钱在桌上有输赢,钱在这儿只输不赢,一群穷孙饿鬼,救了白救,死了拉倒。
  每一次来到孤儿院,所有的孩子都会为他们祷告和唱颂歌,在孩子们眼中,她们就是佛祖、真主、救世主,现实比希望来得更容易,所以他们盼望有钱人的施舍比盼望菩萨的保佑更为迫切,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才是最重要的法则,没有了活路,再多的希望都是扯蛋。
  和孩子们在一起玩的,是一个名叫玛丽娅的修女,来自遥远的英吉利海峡。他们一家全是基督徒,向往这个古老神奇的国度,所以她来到了中国,想用耶稣的灵魂和十字架,来拯救这东方的苦难,古老的文明。
  在这里,我竟然看到了名噪一时的小凤仙的照片,它被玛丽娅珍藏在自己的闺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