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作者:函之    更新:2021-11-25 13:38
  ……你吃我的肉,我喝你的血;你剥我的皮,我抽你的筋!
  恨又能怎么样呢?时间如流水,既在消亡着花草,更在消亡着生命。
  我发现,我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渐渐的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使我有些惊慌,又有些欣喜;我开始喜欢镜子了,脸上总是隐隐着两朵红晕;花草香的时候,星月明的时候,我的体内便有了无由的冲动,莫名的烦恼,一些欲说还休、欲露还藏的异样,似乎有一个什么怪东西在体内窜来窜去;我的胸脯,不再是平平的,已突起了两个玲珑的浑圆,好象两朵待开放的花蕾!
  那时候,总盼望着长大,以为长大了,世界便是自己的了,我们可以养活自己,养活一家;到了今天,我们才知道,时间消逝一天,我们的生命便少一天,最后留下的,象喝剩下的茶叶渣,都是命运的酸与苦,丝毫没有对命运的依恋和感谢!
  是的,命运的酸与苦仍在深深地折磨着我们,折磨着我们的身心与灵魂。那些男人,还在时不时的来着,有的是生面孔,有的却是老熟客了。不过,不管是生客还是老客,他们走进妈妈的房间,路过我面前时,总会象看怪物一样的看着我;他们瞪大着眼,微张着嘴,咂着舌头,吞着口水,象狗一样的定着身子。这样的举动叫我心里发毛,身子不寒而栗。我明白,我的身上,一定有些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们才会这样地打量我。
  我的身上,到底有些什么值钱的东西呢?一个鼻子俩耳朵,和别人不是一样吗?浑身上下,一片穷酸,难道是那张该死的嘴?为了那一张嘴,妈妈失去了女人所有的一切;为了那一张嘴,我得忍受别人的冷眼和白眼,指手与划脚。
  时间是治疗一切痛苦与不幸的良药。习惯了,我可以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再也不管别人的冷眼和嗤笑。我喜欢看天,天上有白云,有小鸟,我向往它们的自由,羡慕它们的平等;那轮明月,那些星星,还是老样子,不动声色地俯视着人间;那些萤火,再也看不到了;那些蛙声,再也听不到了;那些花香呢,再也闻不到了。
  到了后来,妈妈还是不让我在院子里走了,她怕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我清楚,妈妈是在保护我,但我没有听妈妈的话;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了,谁敢动我,我就跟谁拼命,到了最后,我毁不了他们,我可以毁了我自己!
  我明白了,那些男人这样看我,是因为我身上有妈妈一样的东西;因为我有妈妈一样的东西,这些男人便吃着碗里的又想着锅里的。
  我不怕他们,不怕才是最好的武器;一个人,连命可以不要了,还怕什么呢?鬼与神,都会望而却步的。
  我常常在院子里走,是因为我多了一个心眼。来这儿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全是些拐儿小偷,无赖泼皮,地痞流氓……我得准备一些东西,护住自己,帮着妈妈,不然,许多时候,妈妈都会白卖了!
  那一次,来了一个贼,完了事,走的时候偷了妈妈的抹头膏,妈妈追出来,抓住那个贼的衣裳讨要。那个贼说妈妈污赖他,破口大骂。我不理妈妈,走过去,叫住那个贼,乘他不注意,让他从头到脚都吃了辣椒水,直痛得他哇哇大叫,眼泪、鼻涕、汗水一起往下掉,丢下抹头膏就跑,从此没有再来过。
  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还有什么顾忌呢?活一天是一天;活一天多一天。那些熊包,真象是黔之驴,到了最后反而怕了我们,这使我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天生心软的,注定要做牛马;天生心狠的,注定要操刀剑;天生没心的,注定要成鬼神!
  有一天午后,来了一个无赖。在妈妈房间里磨蹭了大半天,完了事,不给妈妈钱不说还污蔑妈妈偷了他的钱。妈妈知道,又碰上一个想吃白食的。眼看他要走,妈妈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哀求他把钱给了。这个可恶的无赖,挣脱妈妈的手,跑到院子里。妈妈怎么能让他走呢?追出去抱住了那个贼的腿,哭出了声;那个贼使劲挣扎,想摆脱妈妈,夺门而去,无奈妈妈死死的抱住他,叫他怎么也脱不了身。
  其实,就算他逃过了妈妈那一关,又怎么逃得过我这一关呢?我怎么能放他走呢,早就为他准备好了一马桶臭屎尿,站在大门口等着他。我叫妈妈放开他,让他走;那个贼朝我看看,知道遇上了不要命的,不由双腿开始打颤,但嘴上还是装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挥着手对我们说:“好男不跟女斗,好猫不和狗斗。今天算便宜了你,回头再收拾你们。”给了钱,灰溜溜地逃了。
  这个贼,从此以后,也没有再来过。我早就知道,他不过是想拿大话唬人,拿狠话压人,好死不如赖活着,真正到了拼命的时候,他们又舍不得他们那条狗命了。
  又一次,来了一个臭流氓,进了院子就大叫收保护费。我没有理他,躲进书房里。冷眼看他耍威风。那流氓进了妈妈的屋子,要妈妈交钱,不然,让妈妈陪他睡觉来抵保护费。见得多了,我们也不再怕谁,更不能由着谁,妈妈怎么会愿意呢,同他吵了起来。
  二个人来到了屋外,那个流氓,想动手打妈妈,我忍不住了,冲出去对那臭流氓说:“爷,有本事别装孙子,朝我来吧。”
  那个流氓丢下妈妈,来到我面前,拳头一握,大叫道:“小婊子,大爷让你知道什么叫字号!”这个可怜的乌龟王八蛋,拳到半空便一下子停了下来,变了脸色,因为他看见了我腰上捆着的一排大炮仗,如果点燃了,不死也要脱层皮。我冷静得很,上前一步,笑着对他说:“我不怕死,你怕不怕?”
  那个家伙一下子就软了气,退后几步,扭头就跑,逃之夭夭!
  妈妈站在一边,吓得白了脸色,她想不到,我会使用这样的方法,为了钱,我可以连命都不要了。
  我冷冷地对妈妈说:“我们活马当作死马,心软不得,手更软不得,别对那些人客气,不然,我们连西北风都喝不上!”
  妈妈听了,眼圈一红,叹了叹气,似乎有话对我说,动动嘴唇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我不再理她,转身进了书房。坐在凳子上,望着窗外,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可不能象妈妈那样软弱,我会想办法,一个一个地收拾那些东西!人,命再贱,也别把自己往低处放,墙头上的草,虽然多受了风雨,也比盆里的花活得更长。
  我们这样地保护自己,保护的不是身体,而是钱。钱才是人的胆子,才是人的主心骨,才是人的活灵魂。那一个个前来买笑的男人,谁不是脸上贴着金子充大头?
  天底下,有三种人,却是专门吃白食的,因为他们手中有家伙。这个世道,手中有钱,不如手中有权,手中有权,却抵不上手中有枪——枪杆子里面才有天下!
  这帮人来了,妈妈得陪着笑脸,上着酒菜,然后陪他们上床,把他们侍候得舒舒服服的,临走时,还得送他们一点儿抽大烟的彩头钱。
  面对这种世上的恶人,我所有的办法都没有了用。因为他们只要不高兴了,勾勾手指头,就可以要了我的命。命在这里,还抵不上一只蚂蚁,一只臭虫,所以我只能象老鼠躲着猫似的避开他们,在背地里诅咒他们不得好死。
  这世上流传着几句话,说的就是他们:
  得罪爹,得罪娘,不要得罪兵和狼。
  上天脚,入地手,遇上警察莫开口。
  山不转,水不流,正是大王在前头。
  正文 手记19 读书有用
  虽然我现在有吃有穿,但过去告诉我,这样的日子是不会长久的,它就象天上的流星一样,一闪就消失了;就象子夜的昙花一样,一开就凋谢了。
  为了不走妈妈那条路,我得出去寻找一份工作,一份其力可食的工作;有了这份工作,我才能够真正脱离苦海,跳出火坑。
  一路走过来,我知道这样的工作不好找,不然,妈妈也不会沦落为卖笑的了;明知道希望渺茫,可我还得去找,也许我学的那一点东西,说不定这时候会派上一点用场。
  没有告诉妈妈,我一个人悄悄地出去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来车去,叫买的,叫卖的,现实的热闹仍然掩盖不了过往的萧条。这些穷人,经历了无数的天灾与人祸,不见少,反见多,犹如一茬茬的芒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好象显出了更强的生命力。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生存下来的,我们走过的这些路,到处是坎坷,到处是荆棘,我们哭着看别人笑,醒着看着别人醉,在生与死的边缘上徘徊。
  想想,这个大大的人间,就象一个小小的舞台,长歌当哭也罢,长歌当笑也罢,就那么几幕几回合,哭过了,笑过了,落幕的台词,就只剩下了一声叹息,两眼遗憾;落幕的景象,就只剩下了一身憔悴,两鬓风霜。穷也好,富也好,都到了一个死字了结!
  穿过人流,我一路走,一路看,一路看,一路想,走了好几条街,我才下定决心打好主意,要去抢别人碗里的一口粥。
  那是一个清扫站。
  这个清扫站,是专门帮有钱人家清扫卫生和打扫街道的。小山似的垃圾上面,飞舞着成群结队的绿头苍蝇,到处散发出阵阵的恶臭。一个石砌的围子里,正在烧着各种各样的垃圾,浓烟滚滚,四下弥漫,遮挡了大半个天空。
  垃圾四周,零零星星的搭建着清道夫们的草棚,外面堆放着乱七八糟的用具。棚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床和几样吃饭的家伙。个个棚子,全是大眼小窟窿,根本遮不了风雨。
  我走进去,寻到一位管事的,对他说明了来意。那人五十多岁,头发已经全白了,一身破旧,脚上一双烂草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