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作者:施釉    更新:2025-06-16 01:14
  第33章第三十三章
  ◎楚厚待子嘉多矣◎
  在商君的皇陵里,周云到底见到了什么,锦衣卫指挥使、周云的上官钱照也很想知道,但始终不得其法。/l!u~o-l¢a+x!s_..c¨o^m/
  直到陛势朝下属看去。
  这时,他奇异地发现周云脸上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这种如释重负是如此地不合时宜,以至于钱照看到时,心里浮现的第一想法竟然不是难以置信,而是隐约的不详。
  庞德安曾感到不安。
  去面见圣上的路上周云闭了闭眼,想起自己去拜会的,年老学士清简至极的庭院,以及他说起商陵时的神情。
  他毕竟是二皇子殿下,现在该称唐庶人的一步暗棋、轻易有大用处。
  二皇子当时动用了他,必然是做好了一击即中的准备。庞德安也知道自己的证词有多大的杀伤力——
  那时他还不知亡魂招魂来见之能,也不预备翻供,但仍翻来覆去,夜间寝睡难安,披衣起夜时,忽然想起幼妹的手劄:
  秦疏原本没有可参考的依据。
  就是那一夜里,她瞧见了庞姑苏在手劄里一笔一划画下来的商朝皇陵图。
  商朝年寿短促,皇陵亦未完全建成,早年间甚至敞露而设,因而多有周遭平民乃至盗墓贼进入探索。
  这手劄便是庞姑苏根据此写的,秦疏也从中觉察一个她从未留心注意过的漏洞。
  商君是个武夫。
  更漏声中,秦疏望着墨迹出神。
  眼见狼毫笔上浓墨将要坠下,一旁玉白手指轻轻接过。肌肤忽然相触,哪怕亲密之人也只会本能躲避,秦疏却没有。
  虞宋马甲那时还在演庞德安幼妹,秦疏却在马甲协助下收回手,轻声:“椁长七尺,远远超出书生身量。”皇陵之中也常有君主生平,乃至画像等。
  所谓安民军,乃至军师,都是她根据商史起义军而杜撰的人物。
  史书中根本无载有商君身量脾性,擅文或武的字句,这画却提醒了她,史实难用。
  有实物也才会更令人信服。
  泣告尊父书与古琴,终究只是作伪的书卷,欲令此世之人消弭并非同世的嫌隙,怎能不让他们触到实体,和百年前的遗余?
  所以那之后她便动了商陵,还留了些小礼物。
  此刻秦疏在听琴。
  琴音湛湛,比之大家差远了。
  可秦疏本不会琴,只曾略略学过修仙界如何以音律惑人的本事,如今也算是温习重拾此巧了:
  “若是在修仙界绝地求生,怎么能一点技艺也不会呢。”
  她听着琴音,心里笑着慢道:“此世指法与修仙界倒无太大差异,只是可惜时间仓促。”
  不能更面面俱到。
  只好等他们拆了礼物,再行盘算。
  周云在太极殿见到了楚帝。
  楚帝近日政务繁忙,兼为给澹台衡立祠正名之事夙夜劳倦,已数日未离开过承干殿,回到后宫中了。
  周云拜下,也只看见圣上眼中血丝,面容憔悴。
  只是他既来,话是必然要说的,锦衣卫出身男子直起身,拱手抱拳。
  李府按弦奏乐,热闹非凡,身为新嫁娘的李若却掀开盖头,待到婢女紧张按住,直说秦府已经有人来了,才在婢女服侍下盖回去。
  “坐在哪里?”
  她阻了主子闹腾,便是少了自己一趟责罚,婢女松了一口气,只顾着让小姐守着规矩,哪有回话的心思:“许就在厅前,小姐惦记,拜天地行礼时就能见着了。”
  李若闻言还要再动作说几句什么,一旁喜婆不由分说按下,满脸堆笑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催着其余人开始往喜堂走去。??小¤÷说a_~C$)M¢=_S?¨ ?&更?1新<t最D!?全|¢
  李若本不在意婚事局促是否,此刻联想到这婚事的诡异与谢家诸人的态度,心中还是一沉。
  当下却也不便做反抗。
  只能像泥塑的人偶似的被推着向前走。
  秦樟与同僚闲话去了,临走前特定嘱咐紫鸢等看顾好他们小姐。
  院中秦疏却在品尝李府的云顶茶。
  与马甲聊道:
  “谢家也是钟鸣鼎食,怎么行事如此荒唐,匆匆忙忙,便定好诬陷李家的罪状。”
  此话若是被旁人听去,不知还要搅起多少风云,在秦疏自己这却说得如同呼吸眨眼一般自然简单。
  “也许诬陷李家,不过是顺便。”
  秦疏随马甲入楚后便很少关心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了,几次筹谋也不过是为让秦之败亡顺理成章。
  见这计策还是有些好笑。
  “李家虽有百足,却不值得谢家如此以命相博,会让他们去如此构陷一个武将的,也许不仅仅是朝廷分寸之地相争。”
  更有可能,是做贼心虚。
  喜乐猝然欢腾,吹吹打打,是哪怕三品大臣独女的婚事,也逃不的民间传统的喧闹。
  然而秦疏扶着脑袋,视线轻轻转过,总觉这奏乐声,是为转移李家人注意力,并掩盖些事而请来的。
  紫鸢知道小姐不胜酒力,见秦疏闭上眼睛,低呼一声:“小姐!”被搀着的人只对新嫁娘笑笑。
  她戴着盖头,秦疏也不知李若有没有见着她。
  见没见着的,她也不是很在意。
  她在意的是——这戏终于要开幕了。
  秦疏在修仙界四处交游时曾遇到一个奇怪人,自称百晓生,什么门的术法都会一些,也什么都知晓。
  与她同行,被埋伏时靠她死里逃生。
  当时书生喘着粗气,难以置信地问她:“你是怎么将那些瞬移符变出来的?”
  瞬移符易得,要转瞬间腾挪千里却极为不易,没有上品灵器,便只能靠简易瞬移符堆出来。
  也就是说,秦疏起码消耗掉了上万张灵符纸。
  可修仙界惫懒,即便是再高阶的修士,懒得耗费灵力时也会直甩符出去,谁会像她一样,攒这么久,就为留待日后的一用啊!
  但这几月间,一直没被秦疏拿来作她用的香火陡然燃烧起来,直将角落里被紫鸢惊恐护着退后的秦疏,眉眼照得靓丽堂皇时。
  她望着庭院中间陡然卷起的火,看见周云及慌张进来的车辇,看见这火烧穿了天地,像是将她带回了那个危机四伏的修仙界一般。
  还是笑笑。
  很少有人知道。
  知交遍天下的帝虞鲜少与人同行。
  路上知交无数,有惊艳于她江湖中人般的身手,希望跟随她学习武艺的;
  有笃定她如此从容,必然是哪门哪派的弟子,一定要与她斗法的;
  也有看穿她不过是倚仗身手行走,其实可能一点法术也不会,势要她服输的。
  最后这种人,都被帝虞变成她的知交。
  她耐心地将他们视作至交对待,从不让任何人觉不平。最后他们也总是让她留下来,告诉她,即便她不会修仙术法,他们也会保护她。
  帝虞不需要保护。
  秦疏也不需要保护。
  很少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样一个得道者,动辄便可惊动雷霆,翻天覆地的世界,对于一个生性多疑,只能只敢也只会相信自己,却无论如何不能得道的天盲者来说,有多么令人恐惧:
  修士用天盲者来称呼秦疏这样生来就与仙道绝缘无望之人。*5*k?a_n+s¨h¢u~.^c?o^m~
  秦疏却以筹算人心求一条绝地逢生的生道。
  她从不觉机会渺茫,等待漫长,因为对她来说,这样的机巧,她已在日夜对身家性命的忧虑中,算了千千万万遍。
  大火烧穿了宫殿。
  与此同时,来参加喜宴的宾客及楚帝等,全都陷入了一个他们不知道来处的凄清宫宇里。
  四顾之下所有人皆是惧怕茫然。
  有人甚至颤声怒叫着起来,疑心这是有贼人作祟。
  楚帝没来得及听周云的答话。他心中其实有些畏惧那答案,听说澹台衡走前请人为自己传话,便急忙按着龙椅起身追来了。
  而周云那时跟上那位陛下时,脚步一慢,看着玄武龙阶上陛下的背影,眼瞳都似乎被夕阳染上枳红。
  礼在昏时,而秦疏未时便到了,这其中间隔几个时辰,她都在布置,因而不担心幻境容纳不下。
  声音逐渐从几个人的焦躁不满发展成成片的恐慌,人人都怕自己再也回不去,就连喜婆都忘了要迎新娘。
  直到有飞鱼服闪现止住喧闹,楚帝率先奔出人群,朝流水之上的桥去:“子嘉!”
  人群喧闹,被甩在脑后。
  三三两两的臣子追上,皆是身处高位。
  身家性命都系于这位帝王的喜怒,不敢怠慢。
  其余人都被锦衣卫拦住。
  楚帝没能上桥入殿。
  旁边就是被焚毁的宫宇。
  此界约莫是才下过雨,声势之浩大,让人不知火是有侍从灭的,还是大雨浇透,才没酿成更大祸患,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和腐烂的气息。
  然而被锁上的宫殿里,却有一个孩子蜷缩在青苔遍生的木板下,瑟瑟发抖,面容苍白。
  忽然,嘎吱!
  脚步声响起,孩子紧紧地抓着手里的香囊,艰难地擡首,只看见一个眼生的少年。
  他生得十分夺目,眉眼气势像一柄没磨过锋的剑,虽瞩目但不伤人。
  他脾气也十分好,见了孩子,奇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这时一个小厮慌张跑过来,和之前相同是一张看不清楚的脸。
  但葱白指尖和微细语调,皆显露得再分明不过:这作小厮打扮的人,分明是个女子。
  “公子!你怎么跑这来了!”婢女着急地去拉他衣袖:“听说这处昨晚走了火,佳仪娘娘还担心你走到这边来染了晦气呢,公子怎么还....啊!”
  她明显是发现了孩子,吓了一跳。
  少年却笑着将风筝递过去:“捡它而已。他身形瘦弱,衣着也不华贵。”
  说着,少年蹲下来,眉眼清晰那一瞬,直叫人呼吸屏住:
  澹台衡已算生得很好看的了,龙章凤姿,月华彪炳。
  可他的清冷温和,是建立在君子如水,匪琢称誉的基础上的,毫无攻击性,亲和自然,缓缓浸没人心底。
  这风度不会刺伤任何人。
  眼前的人虽然也没什么坏心思,却过分张扬了,掸掸衣袖,伸出手去,淡淡一笑,就叫人突兀地生起了戒心,即使仍会为他这短暂注视一怔:
  “却也不是宫人所着。”
  “你会在这里,是逃出来的?”
  楚帝已认出澹台衡,快步上前。
  他心里早有预料,看见不过十岁,却没有侍从保护,只能抓着香囊的孩子时还是心如刀绞。
  可他却无法上前。
  这幻境阻碍了他,好似只为叫他看着。
  婢女也劝少年:“公子,不论是谁出现在这,恐怕都不是我们能插手的.....”
  澹台衡似乎认出了少年,尚显稚嫩:
  “佳仪娘娘......你是,佳仪娘娘的侄子。”
  方括笑:“正是。”
  说话间他打量他几眼,似乎看出了什么,一边在心底称奇,下一瞬,却又慢条斯理地起身。
  没有将孩子从木板底下拉出来,只是笑眯眯道:
  “按理,殿下也该称我一声,表哥。”
  他认出他了。
  众人正紧张,画面又霎时间变换起来。
  数人失措,楚帝只在不同场景中疯狂去找,直到看到面前沙场,才倏地一僵。
  疯狂想离开秘境的宾客们也僵住了。
  他们看见的是狭关兵败,虞宋之死。
  身为战无不胜的巾帼将军,虞宋其实死得并不算是不明不白,只是哪怕是野史也未载此战,虞宋率众三万,力战而亡。
  三万,已是很多人了,若站在山丘上,可漫山遍野将河踏平。
  可是比起围攻他们的十万之众,终究只是杯水车薪。
  有人抨击史上以少胜多之战何多,虞宋有三万,已是很了不起了。
  但冷箭再从峡谷上发出,金戈铁马再如入无人之境将将士尸骨践踏时,他们再也说不出秦为何就不能以少胜多的话来。
  他们无法以少胜多。
  “因为秦弱。”
  方括倚在榻前,徐徐阖眸。
  楚帝本觉得当日虞宋战死时,澹台衡有清癯之状,已是病得十分重了,如今看方括才知久病与短病之不同。
  久病,药石无医。
  太常寺卿也跟着来参加了婚宴,瞧见了这情景。唇白发紫,发尾皆断,指骨僵硬难以屈伸,屋内的香炉,也积了厚厚一层灰。
  天地像被劈开,一半是战场,一半是这小小的,狭窄冰冷的书房。其实并不该冷。
  常长安心里却隐隐发紧,垂眸拱手:“香炉燃久,披风软绒却寻常,不是病了许久,不需这样的好生看护。”
  楚帝也看去。澹台衡是一瞬病倒,方括却是病中沉浮许久,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
  说完秦弱,眼睫慢慢垂下来。
  一直到有人说:“左相。”
  楚帝心中一颤,想起这称呼,他似乎在某处听过。
  方括已擡起眸:“是子衡吗?请他进来吧。”气若游丝,更令楚帝目光灼灼的却是那称呼。
  子衡——未及冠者鲜少有人称字,但家里长辈若是宠爱,也有带着子字称名的,所以,他自己取字子嘉,是因为有人,曾这样叫过他。
  是他的表兄、左相。
  楚帝手指微紧。
  进门,果然是清绝癯弱的澹台衡无异。
  他行礼落座,望向方括,瞧见他指骨上苍白脉络,薄唇微动。
  侍从来换香灰,方括轻声:“慕容着人来说。”他咳一声,声音更哑,轻得几乎让人听不清:“你病倒了。”
  澹台衡眼睫微颤,片刻后才拱手:“玉衡有错。”他还是那日被慕容申说动的大皇子,还是竭力支撑着病体,低声:“此局不解,玉衡不会轻易放弃。”
  他似乎又看穿方括身体状况,手指微微收紧,再有茶时亲手放过去,方括却只闭了闭眼没有再喝。
  半晌,他笑。“劳子衡费心。”
  “庭柏在为我寻可取的好字。”
  澹台衡眼睫一动,似乎想说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又想说秦之状,他实在无心及冠,可面对方括,他只能沉默。
  方括撑不太住,但还是咳嗽着断续道:“我素日来喊你子衡喊惯了,便也希望在你子字后缀一个。”
  这事澹台衡也是知道的。
  方括:“只是昏君无用,褫了你的玉,我还不知何字可衬你。”
  他虽能在庙堂上为他周旋,褫夺嫡子封号姓名,却是一个父亲无可辩驳的权利,他拦不住,更挡不下。
  “无暇不必挂怀。”
  半壁狭小书房对面还是战火连天,好像此战焚毁的不止大秦军旗不止三万兵士良将一名,还有眼前这两个人。
  他嗓音也哑下来:“无暇救我于幼时,又时常回护,我心中,早已视左相为亲足,相父。”
  最后这两个,犹轻。
  相父,已是非血缘所系者最亲近的认可。他代表着亲长,信任。
  他们年岁相仿,澹台衡如此说也是以此表尊崇之意。
  可方括却手握成拳,猛地咳嗽起来。
  北疆的风沙停了。
  红旗染血半断的旗杆还插在草坑里,到处淋漓的尸块似乎蔓延生长到方括身上。他做了这么多年的世子,又做了两三年的左相。
  没有人知道他的年纪。
  他们只知道他令人畏惧。
  所有法条政令皆雷厉风行,上忤君主,下彻其法,只是可惜风度翩翩,容貌昳丽,却从未有妻。
  哪怕是京城第一贵女有意,他也只浅笑婉拒。
  最悲凉的是他生有顽疾,变法未成,就已缠绵病榻。澹台衡又称他字:“无暇。”
  其实楚帝一直在想,但不敢想,后面又发生了什么。虞宋战死,对幼弟早夭的澹台衡已是莫大的打击,但如此他都没有想到去挑衅那昏君。
  他也只想筹谋救秦。
  那一日却目光森然冷冽地看向自己的君父,句句逼问,像是已然走到了死局。
  忽然,楚帝浑身一颤,常长安去看,却发觉是方括轻轻握住澹台衡的手。
  澹台衡低声:“无暇?”
  方括,也是方颐轻轻一笑:“此毒无解。”
  “我没救了,子衡。”
  澹台衡浑身一颤,瞳孔迅速收缩,手比任何人都更快地反握住方括的手,去摸他的脉搏,他不敢相信只试图救亡。
  可片刻后却是僵硬松手。
  他见方括病得厉害却不提,一直不肯放弃,也是因为方括还在,是因为旧友还在。
  可楚帝却来不及为澹台衡又失一友的打击而呕血焚心,而是为方括、方颐接下来那一句而眸底震颤,眼前刮起数百米的黑烟。
  “子衡不必忧虑,我知你心目中真正的相父,并不是我。也不是当今。”
  让楚帝剧痛攻心,周云也变色,下意识上前的是那后半句。
  “秦君非秦。”
  天幕轰然碎裂,从不是愚忠之人。
  他会愚忠,全然是因为,是因为某一瞬间。
  “而是自楚而来,自后世而来。”
  方括嘴唇轻启:“他取我等君父而代之,故有仁心,但距今也有百年。我虽不信鬼神,到了九泉之下,或许也能替你见之。问一问他。”
  方括轻声:“为何借昏君之体,三顾亡秦,也不肯助我们救国,只劝你魂归大楚呢?”
  他闭眼。
  声虽轻,震碎楚帝之心与耳膜:
  “还说,楚厚待子嘉多矣。”
  嘉。这个字,就是他心目中,几度代替澹台岳,叫他对那昏君仍心存妄想,却又自百年后而来之人,为他取的字吗?
  作者有话说:
  虽然写得粗糙了,但实在是太爽啦:d
  明天补细节
  感谢在2023-08-0913:45:40~2023-08-1000:0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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