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作者:施釉    更新:2025-06-16 01:14
  第32章第三十二章
  太常寺卿常长安其实不是想与这位陛下对着来,他为官年岁不久,能年纪轻轻便官拜二品也全靠当今提携。0!`0^小??说°??网`§ \2追±%最±*>新°&章?a/节D?
  如今对陛下欲行之事针锋相对,朝野都屏息瞩目。朝臣都不知他怎敢如此张狂。
  早朝散朝时他捋着自己的二品官衣,同僚拿着笏牌过来,话里话外意思也是如此。
  若只是虚封,亡魂虽有民声史言,也无实权,他何必非要去触怒这位陛下呢?需知礼仪规制虽是他太常寺卿来做,主宰这天下的仍是这位陛下呀。
  可常长安只是摇摇头,似叹非叹:“子贡不知啊。”子贡并非是同僚的字,而是孔子的一名学生,他以此作比,只是想表达世无知己之心。
  同僚一噎,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实在不明白太常寺这样一个需要迂腐老古板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一位说他固执也固执,说他活络却也像脑子活络的上官。
  他不知常长安回到院中静心临摹字句,得到黄门宣旨时只是正了正官帽。
  仆从见他归家时还劝老爷将官服脱下,没想到老爷不肯,如今还真到得了陛下召见,当即心服。
  常长安也规矩立在楚文灼面前向圣上行礼:“臣常长安姗姗来迟,请陛下恕罪。”
  议政殿仍是灯火满堂,如今却灭了大半,常长安神色不动,直到楚帝扶着作痛的额头,将话说完。
  “是朕执意如此,常宁就非顽固不可吗?”
  他才好整以暇,跪下高声——
  殿外本列着来见楚帝的后妃陈氏与其所出的六皇子,魏骆请她等等,就听见殿里传出声音:
  “陛下既心意已决,重修吴史,矫正亡秦,亦无不可,但陛下此举此心,是否考虑清楚,修史以后,此等亡君,此等幕僚簇拥之人,在我朝是何待遇?”
  常长安脊背挺直,未带笏板,声音仍震得议政殿上下可闻:“所谓朝事,所谓机要,所谓国本,难道皆要为此人让路一回吗?陛下爱怜,究竟是爱怜其才,还是爱怜他非陛下之子,非楚之君!”
  满堂色变,侍从惊得两耳嗡嗡,恢宏庙宇之间横梁,亦像是即将被这振聋发聩之语毁折。即便是楚帝。
  他心里知道让子嘉做自己亲子的想法终究是妄想,他对子嘉之礼遇也终不可能越过这世上之人,可常长安这话却给了他一个闷棍!
  他常长安明摆着是说,当做一个谋士,可以,甚至您这九五之尊玩物丧志,亦无不可,但国本之正不可倾斜,这澹台衡绝不可能是陛下您之长子,受嫡长之礼遇!
  他才来便使得二皇子触怒天子,沦落庶人,而陛下膝下幼子无数,来日难道要让一个亡魂接继储君之位吗?
  常长安说子贡不知我,便是知只他一人看穿了如今局面,看穿那亡魂所图非小。
  而他敢进言,也是料定陛下虽然对那亡魂看重,但还未神思受惑到这种地步,他一点出亡魂目的,必然石破天惊,改变心意。
  一旦这限制被楚臣设下了,那日后无论这亡魂再怎么玩弄权术,也绝不可能越过储君之位去。
  然而,这只是常长安见到入梦前的楚帝的想法。
  入梦之后,楚帝的态度全然变了。,x`x!k~a!n_s`h?u^w?u\.-c*o`m+
  楚帝自己都知道自己变了。
  太常寺卿看穿了秦疏的打算,幻境令众人哀怜,他身为众人之一,心中不可能不为他见到的幻境所动容。
  然而楚之社稷和血脉在他心中最为重要,所以他即便动容也不会放松。
  楚帝也不可能将澹台衡与自己的嫡亲血脉混淆,然而他心中却有隐隐的这样一种盼望。
  这种盼望,若被臣子戳破了,是楚帝失了君主体统,是他神志不清才被亡魂迷惑至此。
  楚帝必然警惕。
  可若是被自己戳破,真的做了尤得澹台衡信任,而且君臣父子相得的君父一回......这盼望只会更根深蒂固。
  “提及省亲之事时,我们原本只是想让楚帝知道澹台衡尚有眷恋,随时会走。”
  秦疏放下杯。
  “未曾料到,使楚帝入梦还有这样的作用。”
  他本可只是向往假想着可在现世,为澹台衡做一回仁君,只把有缘无分当做是并非父子的解释,可真做了一回之后......
  秦疏轻声:“他真迷上了那秦君的身份。”
  白衣公子声线轻缓,面若冠玉:“不如说是那梦满足了楚帝的一切幻想。”
  身为君主,他自然期盼天下和乐,自己手腕可使民力强盛;而身为父亲,国事让他无暇分心照看嫡子,渐长的年岁却又催促他去抒发未尽的父子深情。
  二皇子身为唯一年长的皇子被宠爱放肆至如此愚蠢地步便是一个证明。
  楚帝自己可能不觉得,可他虽然强横多疑,却从不曾如此苛责自己的亲子。
  他苛责唐庶人,眷恋那梦境也是因为,对国的责任,对子的责任,还有对百年前本不该死却惨死的亡魂的责任,筑成了可供那幻境轻而易举长驱心口的门。
  他被蛊惑了。最令人震撼的是楚帝意识到了,却仍然不肯回心转意。
  臣子如此质问,要求,楚帝竟然不反驳,而是挥袖扫去桌面奏折,打翻墨台甚至扑散开一堆宣旨:“常宁!”
  他面色狰狞:“朕可以赐你二品官身,随时也可褫夺你!”
  ......
  常长安从跪中起。
  他本以为陛下既然被迷惑至深至少也会令自己杖责于庭前,他也做好了脱下官帽触柱死谏的准备,未曾料到,慷慨之言还在心中,擡头却已了牢狱内。
  他一震,四顾发现牢狱非楚制,心下已闪过什么,又见狱卒解开锁链,似乎预备请人进来,挪动镣铐,到了狱门前。
  不过三四十岁的男子嘴唇微动,待见人影,心中慨然,他大力拍打牢狱,未曾想到自己也被纳入幻境,只觉激愤。
  会是谁?会在这个时候来这里的,必然是那澹台衡,又或是幕后之人。
  他只顾抨击,握住牢狱围栏高声:“亡魂之体怎可说服百姓,为你立祠已是楚之君臣底线所在,再往前一步,便是帝位,阁下就不怕自己把握不住吗!”
  澹台衡却只凝望着他,深灰色瞳仁并不见对他的愤怒不满或是嘲讽任何。他静静地望着他,片刻后竟然向后一步,拱手。
  旁边侍从庭竹满脸愤怒,但见公子如此,便也不情不愿叉手,即便如此,礼仍是不折不扣。?a.b\c_w+x·w+..c¢o_m*
  他自己满面风尘,两鬓斑白,其实是成了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身子骨也不中用了。
  澹台衡说:“老师。”
  常长安察觉异常,仍不肯放弃:“你不必蛊惑于我,我是绝无可能让你混淆皇室血脉的......”这身体主人中气十足,说到这里陡然咳嗽。
  庭竹满脸不甘地蹲下去找清心的莲子汤,而澹台衡却说:“幼时老师便教导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臣属有臣属的礼度,才能算是臣属,父子有父子之间的情仪,才能算是父子。”
  老人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瞳孔微张。
  澹台衡果然大逆不道,轻声说:“玉衡乃陛下之子,不敢僭越,但为君者,怎可良将在外而粮草不施,怎可百姓遭灾而路闻宫鼓,怎可臣民泣泪而装作不闻呢?”
  常长安再怎么洞若观火,毕竟也是圣贤书科举制考上来的官,之前本欲质问驳斥,听这三问,竟然完全无法反驳。
  他虽未亲历也知这亡魂跌宕一生,身世经过,此时已猜到他约摸是到了澹台衡与昏君决裂时。
  只是他不知澹台衡有这样的勇气。他的老师,臣属也曾这样不赞同他。
  常长安敢直言犯谏,便是不认为君主便是无错的,秦之亡国也证明秦君澹台岳本就是个废物,死不足惜。所以,他说不出话来。
  澹台衡只说:“所以我今日来,是为请老师回府。”
  他微顿:“也是为告知老师,陛下已褫夺您的官身,出狱后,您便需归乡”
  常长安睁大眼睛,这太傅本不赞同太子忤逆圣上,圣上却贬了他的官?
  纵立场不同,澹台衡却也显见为他难过,垂眸半晌,继续说下去:
  “归乡后,玉衡会举荐老师的子侄入朝,老师放心,固原亲和,鹿鹤聪慧,他们都会继承老师的衣钵。”
  常长安的魂体远去了,他却听到那太傅模样的人说些什么,澹台衡便定定地看着自己的老师。
  牢中潮湿,他的素衣终究只是薄薄的雾气,很快便被沾染。他的身形也像是化了。
  “天谴报复,忤逆之责,玉衡既然做得,便未怕过。”
  常长安撑着额头起身,来不及回忆,又被人一抓。
  一个侍从一样的人泪流满面,大喊:“先生先生!快来看看公子,公子要不行了!”
  常长安神魂一震,下意识跟上,越过简朴回廊,进了房中。
  没见到人便先闻到浓重的草药味。才是早春,房内竟寒意四起。
  常长安明明早知,公子衡死于隆冬,离他逝世还早得很,瞧见床榻上的人,还是下意识上前,有无数张哀泣着的脸晃过,期盼地看着他。
  庭竹也哽咽:“公子,慕容先生来了,慕容先生是神医的弟子,他一定能救您的,您撑住,慕容先生一定能救您的......”
  常长安心中一紧,本能伸手去搭脉,心头却一震,他不会诊治啊!
  触到的人却瘦得厉害。
  嶙峋的碎玉,从前常长安只从张相及何躬行何阁臣那里有所耳闻,如今亲眼见着敛眸一瞬,澹台衡却轻轻地握住他的手。
  “先生。”十九岁的主公望着他,神容苍白,病体寂寥,常长安知道他活不过一岁了,听到他自己都病得气息轻浅,却还问旁人,嘴唇挪动一瞬。
  “北卫军,真的无一人生还吗?”
  屋里人本就忍着眼泪,听到这一句,全都掉下来。常长安只觉肩上似有千斤重,虽非秦臣,兵败之耻,亡国之恨是刻在每一个读书人骨子里的啊!
  尤其面前少年,病倒趋势,若国之衰微,怎么能不让人心疼呢?他毕竟不是为着自己荣华富贵......
  常长安如此胡思乱想,澹台衡却像是已经得到结果,慢慢松开了握着他的手。“公子。”既然开了口,隔阂便不复存在了,他便顶着这慕容公子嘶哑的声音,劝道:
  “败绩已在,为今之计是养好殿下的身体,留待长时计议......”
  身边却多了一个声音:“他倒还不如就此病死了。”
  常长安猛地一惊,几乎站起身来,转头却不等再观察这幻境片刻,便被拽出梦去——
  他原以为那红衣女将与澹台衡本该是一伙的,但他们若真同心同力便该让他看完这幻境再出去,虞宋却直将他拉了出来:
  像是不管他是谁都休想打扰澹台衡的休憩。
  可也只是妄想罢了。
  常长安头晕脑胀,立在虞宋身边,瞧见自己还在房中,便知虞宋没能成功,正想开口,本该被他代替的慕容先生动了。
  常长安瞳孔猛地一颤!
  慕容申:“纵北卫军败,北狄也已撤兵,秦可休养生息,好景可图,不是吗?”
  “何况殿下如今虽然被废,但仍是秦储中嫡长,皇天之下,除认陛下,便是公子可令万民信服。公子哪怕不珍重自身,也该珍重秦室唯一嫡储这身份。”
  “留待日后,以备大用。”
  澹台衡病得十分厉害了,从他面色便可看出来,他本幼时清修就孱弱,后来虞宋拉着他纵马骑射,哪怕不似武将也不该清瘦至此。
  但他指腹都白了。浑身上下毫无血色,像是血已在这噩耗里全部流进了。可他怎能退却。
  他一闭眼便是阿虞浑身染血倒在疆场上的身影,是万里血漂,澹台衡猛地收紧手指,躬身咳嗽起来。一群人围上去。
  但他仍哑声:“先生放心。”
  他到底没因病而绝命于此,反倒是强撑枯体,支撑着自己走到了最后的殒命寒冬:“玉衡不会自绝的。”
  他闭眼。“不能。”
  喉中又涌上猩甜:“不能让他们心血,付之一炬。”
  慕容申诚恳:“正是如此。”
  他又道:“西南有乱,那起义之人虽出身草莽,但聚者甚多,又有屠戮之癖,幸好他麾下军师与我有旧,又是忠正有谋之人,公子不豫,便先好生修养着,待我去信于他,看他可愿归顺。”
  澹台衡轻声:“可是安民军?”他似乎是累了,慢慢闭眼:“我亦素闻他仁名。”
  声音放轻:“若他可善待百姓,不放火烧掠,使朝野看看,民生多艰,也是好的。”
  情景又淡了。
  常长安喉间发颤,想说是这慕容申,是自己让澹台衡有了自绝的念头,慕容申的脸虽然已看不清了,声音却在扩散。
  逐渐,与常长安自己的声音融合:
  “是,只是此人心有百姓,但却勇谋不足,若叛将不除,恐他不敢肆代其位。只是卢万达起事时便是首,要令其叛首身份改易,恐怕很难。公子病中,可细思量之。”
  细思量之。
  常长安看不清房中的情形了,身旁虞宋却慢慢闭眼,手指紧握着佩剑。所以,激卢万达杀你,惹得宗室惧怕,又令军师名正言顺取而代之,便是你思量出的方法吗?
  不,公子衡敏而善问,一定不会此刻便抱着亡国之想法,一定是大局无可挽回,是秦分崩离析时,那数日里才如此盘算。
  他不愿战事之苦绵延到百姓身上,也不愿卢万达继续行屠戮之事,所以:
  “以杀止杀。”
  常长安虽是文臣,但闲暇时也看兵书,这幻境便是秦疏与马甲翻过他书房之后思量出来的。
  不求能动摇一个楚之忠臣,只是希望他知道祸从口出,且谁都有可能,澹台衡是最不可能僭越帝位的人罢了。
  这句以杀止杀,也是秦疏准备安排给自己马甲的。
  如今常长安却自己说出来了,虞宋手指微动,只看到身边臣子面色涨红,眼眶湿热,声音颤着道:“这便是以杀止杀啊。”
  虞宋沉默,半晌,回身:“回去吧。”
  常长安却快步跟上,指着身后:“此乃澹台衡执念,是旧日所现,难道就无可转圜......”
  女子豁然转身,嗓音冷冽,犹夹冰雪:“能如何转圜?”
  虞宋没有表明身份,常长安却霎时间认出,一想到面前之人率兵退狄百里,便觉喉头窒涩,想起来她也是亡魂。
  虞宋已收回视线,眼睫垂下。
  比起一生都困在凌迟受死里,支离破碎的澹台衡,她魂体明显稳定许多,但有时披风铁甲上也染血。
  此刻被风扬起。他们已回到议政殿之上,灰蓝天幕下却好像仍是万里沙场,骑兵纵横。
  红旗倒在水中,马匹和人都不辨名姓,尸体残缺,面目全非。
  虞宋慢慢地回过头,眼神里似乎都染上沙场血地的墨色。那是未走上过战场的人无从装作的凉默。“秦早就亡了。”
  人人都在说澹台衡前朝储君身份做不得假,但对于常长安来说,此一刻他却完全相信了虞宋就是那个叫远在京城的澹台衡,少年储君听闻死讯,一瞬病倒的主将本人。
  是为国尽忠,虽死不悔的北卫军首领。
  她眼尾突兀地多了几抹血迹,瞧形状像是箭头剐蹭,离眼球不远。只知纸上谈兵的太常寺卿脚步一乱,掌心本能地去扶柱。
  虞宋却只收回剑:“该记住的,也早就忘了。”
  所以史才该修。
  虞宋把常长安拽出那幻境,便转身离开。太常寺卿却扶着庭前柱,闭眼平复半晌,才想起殿中的陛下。
  他快步进去,发现殿下之前的震怒和杀意已经不见了。他跪下想拱手说修史一事,他可重新进言,只是即便陛下和他都相信澹台公子不会逾矩,百姓也不会相信。
  亡魂涉国,总会叫百姓心生恐惧,他之前进言,也是依着这想法不愿叫生民动荡。可如今光他一人肯,也无用啊。
  楚帝却坐在那,背靠着龙椅,哑声问:“何时了。”魏骆赶忙上前搀着,道:“回陛下,未时了,澹台公子与虞将军,已到了李府府中。”
  李府,这他知道,但不重要。
  楚帝擡手捏着眉心,眼前再浮现那幻境中一幕幕,微微咬牙,声音发颤却不自知:“周云不是去了商陵吗,把他给朕叫过来。”
  他有话要问。他要问个清楚,问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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