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丝萝看她感慨，拍拍榻沿让她坐下，桃娘摇头道：“这不合规矩。”
  她看对方的神采总感觉好像年长了一些，但她来了这点时间不应该足以能看出一个人的衰老，扯着桃娘硬是坐下，对方小心地坐了一点榻沿，腰背板直，并不放松。
  江丝萝也没有强求，而是问她：“桃娘，你如今多大了？”
  她已经对江丝萝不记得这些事情感到习以为常，回道：“婕妤，奴婢今年整三十岁了。”
  桃娘原来比原主也大六岁，又问道：“你在宫外没有喜欢的人吗？我如今可以狐假虎威一把，送你出去。”
  那单眼皮的细长眼中透出诧异和惶恐，嗫嚅道：“娘子...”
  “我不是赶你走，可你总不能白白在宫中耗费时光。”她已经陪着原主浪费了三十年时光了。
  “我把我的银子都给你，我在这里也用不上多少，你出去开个铺子、置办间自己的院子什么的，难道不好吗？你在这里天天劳碌，出去了多自由？”
  桃娘道：“我同娘子自小就在一起，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娘子就是我的家人，我也在这里许多年，外头是什么样子也很久没见到过了。”
  她垂眸一想，也对，就像人坐了六年牢，大概与外头有些脱节了。
  “你再想一想。”她道。
  晚膳时江丝萝提起这件事，高寅说：“寻常宫女到三十岁确实该出宫了，她要出宫？”
  她说：“我想她出去。”又补充道：“她一直为我忙碌总该做些自己的事。”怕高寅听了多想。
  桃娘正在一旁侍候，听她的话仍守礼低着头，没有插嘴。
  “这是你的人，若你想好了便让张诚去尚宫局说一声。”高寅的脸色很正常，还夹了筷炙羊肉给她。
  晚膳后，她坐在寝室的地毯上给念念梳毛，桃娘跪坐在一侧沉默着，江丝萝把散落的毛聚到一起，瞧对方好几眼，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于是说：“你别多想，我不是要赶你走，只是...”
  桃娘轻叹道：“娘子，我知道娘子的意思。可我已经三十岁了，去了外头也是独自零落。”
  江丝萝立时无言以对，她本想，至少可以放桃娘出去。
  夜里头坐在榻上，高寅穿着中衣将寝室的灯都灭了，只余床头一盏，帷帐放下，见江丝萝瞪着大眼睛看自己，“怎么了？”
  床榻帷帐内只有他们俩，晚间私语，“你今日去找太后了？”
  这时入夏，但丽景殿凉爽，夜间的气温稍有凉意，为江丝萝着想，五重帷幔一层不落严严实实，但对高寅来说会热，因此他总得脱下上衣，听见问话，也没打算隐瞒，随手把衣衫搭在床围上，平淡地说：“上次太后不是说要将你打入永巷，我拦了懿旨。”
  “她好歹以前帮过你对你也不错，这样对你的名声不好吧。”
  “看似帮我，实则是为皇帝，再者今非昔比。”他望着她的眼，“在她心中皇帝永远是最重要的，她恐怕已经猜到是我下的手，没有必要太看重那点毫无价值的亲情。”
  祖母要杀江丝萝，不仅仅是因为她顶撞了几句，肯定是后来有人偷偷告诉她皇帝那夜有江丝萝参与，更甚，她大概猜到自己对江丝萝的感情不太寻常，只是还无人点破。
  以太后的视角，眼前这个顺毛含着困意的美人无疑是个祸水。
  她也没再多问，躺下喃喃道：“好吧。”
  在脑袋接触到枕头前，身侧伸进来一条手臂，她问：“这样你睡得着吗？手臂会不会麻。”
  少年热乎乎的身体靠上来把她抱得严丝合缝，嘴上说：“不会，睡吧。”
  江丝萝在长腿长手的紧密怀抱中伸伸脖颈，这样她好像就睡不着了。
  翌日，石阶上的阳光都比前几日更炙热，空气里干燥地混着草木被曝晒过的味道，江丝萝在那夜后头一回外出，摇着扇子在陶华园闲逛。
  宫中人人自危，最有权势的两个人一个病倒一个被软禁，嫔妃们大多要每日轮值侍疾，高寅暗地里不许亲王皇子随意进入内宫。
  手腕一转，拿扇子面轻轻碰了下枝头的蝴蝶，彩蝶翕动翅膀，绕着满枝头的紫薇向上飞去，停在更高的花枝上。
  要不是如此，她还不想出门，免得遇到高励。
  七月里是莲花盛开的时节，莲池水榭里收拾停当，一副迎接主人似地重新安置好了矮榻小案凭几等物，等着她去歇脚。
  身侧也不再只是桃娘跟着，张诚忙着替高寅奔波事务，她身边多了两列六个宫女跟着，走到哪跟到哪，事事都提前做安排，比如水榭中的安排，只是因为她来过两次，听说她喜欢，她们就先将里头一应准备好了。
  她蹲在池边的石头上，伸手拨弄池水，泛起的碧波映着光像块丰美润泽的玉珏。
  桃娘和宫女紧紧跟在她身边盯着，生怕人掉下去。
  长乐独自从陶华园另一头来，走近见一个穿着淡绛红罗裙的女人蹲在青绿的莲池畔，素手戏水，裙带迎风吹起，身上环佩叮咚轻摇，翩若浮云，袅娜似柳。
  愣神之际她不由走近，行至人前，才想起这是那位江婕妤，上次匆匆一面是在德吉的灵堂前，对方穿着丧服神色淡然疏离，再看眼前灵动婉媚的美人，一时没认出来。
  江丝萝是听宫人行礼的声音才知道有人来了，收起笑抬头冲来人道：“长乐殿下。”
  凑近些看，江婕妤的脸庞如今美得不逊于池中莲花，眼眸虽疏离但眉目含情泛着慵懒，身姿袅袅，裙带轻扬，有仙姿玉容之貌。
  虽然以前也见过匆匆几面，但长乐不得不感慨，容姿最能看出人的处境。
  “婕妤。”她看看那池花，“这样的时节正该看莲花。”
  江丝萝在这站了有一会儿，觉着有些晒，拿团扇遮着光，礼貌道：“这一阵日头又大了，我要去水榭坐坐，公主要来吗？”
  谁承想长乐答应了，她还以为对方是那种待人很疏离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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