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怀俯首道：“是，属下听令。”说罢，迈出殿门踏进雨幕中，指挥着外面的收拾残局。
  张诚接着跑进来，见了她松了口气，抱着猫连忙上前道：“婕妤，狸奴在外头东偏殿找着了，侍卫搜查时发现它被单独扔在殿里，您放心好好的，这里人多杂乱，您看一眼，我这就将它送回去。”
  她心下一松，伸手摸摸猫有些湿漉漉的脑袋，路上是被雨淋了，说道：“你找人给它瞧瞧，别着凉得了风寒。”是人类勾心斗角的烂事连累了它，它仅仅是只小猫咪，什么都不懂。
  顺着毛发摸念念的后背，小猫乖乖地窝在张诚怀里，歪头轻蹭着她的手，眼眶一热，“没事了。先带它走吧。”
  事情全都有了着落，她浑身一松，脱力疲惫的感觉袭来，不想理会他们父子间的谈话，抬起双臂轻轻圈上少年劲瘦的腰，侧脸贴着他环抱自己的手臂，把身体的重量分担给他，闭上眼吸收少年身上湿漉漉的安全感。
  高寅察觉到她的疲惫，沉声对皇帝道：“父皇，这般下场，可曾料到？”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诮。
  皇帝看着那女人抱着少年，大脑充斥着数不清的复杂情绪，有为人君的被背叛，为人父的失败，为人夫的耻辱，他也带着讥笑说道：“你难不成还想篡位造反，你想弑父？”
  “自然不会。”他声音冷得淬冰，“父皇病了，安心养病吧。”撂下话，他矮身横抱起江丝萝，顺便把人的脑袋往自己怀里按，他浑身都是湿的，能拧出水来，她摇头不要，却被抱着往怀里颠了颠，额角轻轻被吻了一下。
  “先回去。”脑袋还是被按进人的怀里，体温里充满湿漉漉的血气和雨水气息。
  一旁侍从递来的伞，江丝萝伸手去拿，却被高寅截下，她倔地掰开他还抱着自己的那只手，抢过伞给两人撑着，高寅低头看她垂眼若有所思的模样，脑袋还是乖乖靠着他的胸膛，视线定在她的脸上。
  伞面再一次绽开，在滂沱的风雨和雷电下遮蔽着伞下的两个人前行。
  徽猷殿外，侍卫将大开的殿门缓缓关上，露出被一箭刺喉钉在门板上的尸体，常随灰白的脸瞪大双眼，停滞在死前的恐惧中。
  江丝萝盯着自己的手，外面的雨水随风斜吹到身上，高寅两根手臂分别从她的腿关节和后背穿过，穿过后背的那只手伸上前包住了她露出的手臂，“冷吗？”他问，女人露出的那截胳膊有些凉，他担心这样折腾她会病倒。
  她没说话，还是摇头，少年下巴还有干涸的血迹，衣袍上也有，她从没闻过这么浓的血腥气，尤其是经过广场时，左右卫的人点着宫灯收拾残局，血腥气直冲大脑，那一瞬间她的鼻子仿佛失灵了只能闻到这一种味道。
  横七八竖的尸体反而看不太清，少年抱着她走得很快，她的意识还停留在和皇帝缠斗追赶的情形中，心跳和高寅的步伐一样急，她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忽然又有些想哭，这样无休止的思考和逃避最后什么也没逃掉，反而让它更深刻了。
  在冥冥之中，他们两人已成为对方的牵制。嘴硬、纠结、怀疑、悲观，高寅出现在殿外被包围时，她其实在想，即便她真的死了，也死得明明白白了。
  不管过多久她都会记得，在她不断怀疑他的感情，质疑能重几分时，他提着刀在风雨中向她证明。
  “为什么要来？”她的声音混在雨声中很轻。
  “为什么不来。”他回了一个同样的问句。
  她别过脸埋在他胸膛里，又闻到血腥和雨的气味，沿着鼻腔爬进大脑里，诉说他来的艰辛，眼眶流下泪，无可奈何地有几分认命的滋味。
  高寅叹了口气，不想她沉浸在情绪中，轻声道：“我们去丽景殿正殿。”
  她的情绪被打断，闷声问道：“为什么去那里？”
  “你着凉又受风，正殿有湢室。”他说得简言意赅，她轻轻道：“明明你比我湿得多。”她的衣服多半是被他浸湿的。
  他低头用下巴蹭她有些凌乱的发顶，喉咙里带出轻笑，低声问：“那婕妤是否能允我借用。”
  江丝萝垂下头不理他，眼睛盯着他胸口衣袍上的一朵血花，还是确认道：“你真的没受伤吗？”
  高寅抬起双臂将她抱得更高，江丝萝不由自主地圈上他的脖颈，两人的视线变成平视，他颠了颠，好像她很轻似的。她吓了一跳紧了紧手臂，也将自己的脸庞送到他唇边，伞因为她的动作有些倾斜，雨打在腿上，脸颊被少年用力亲了一口，甚至发出有些响亮的声音。
  她惊异地盯着他，眼瞪圆了，少年的眼眸和薄唇带着笑意，夜里没有光，可他一向黑沉的眼眸却熠熠生光。
  两人穿过花园和长廊到达丽景殿时雨变得淅淅沥沥，雷声也隐去，走上石阶看到檐下的桃娘，对方眼睛和鼻子都红着，像哭过，“娘子。”她站在原地，想上前又怕高寅。
  江丝萝松开手要下地，但高寅强硬地箍紧，桃娘接过她手中的伞，低头擦着泪给两人打开殿门，“婕妤，湢室里已经准备好了。”
  “你在这里，念念呢？”她问。
  “狸奴和它的东西全都收拾到了这里，这会正在后头寝室里呢。”
  高寅抱着她进殿，丽景殿比她的望月阁大了有两倍，屏风隔断、多宝阁、书架乃至宝瓶都繁多华丽，粉霞色的轻纱帷幔低垂轻拂，地上的织物地毯直通向主座，房顶的宫灯也镂刻花纹，地上、书案皆有烛台，将殿中照得恍若白昼。
  “奴婢同张寺人带人紧急收拾出来的，许多东西都是原来的没来得及改动，只先将寝室和湢室仔细打理过。”桃娘边解释边带路，穿过正厅的隔断，走到后面的寝室，还没来得及细看，高寅一转身带她走进西侧殿的湢室里，这才俯身将她轻轻放在地上。
  湢室里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正中的薄纱里围着能容四五个她的浴桶，一旁衣桁上搭着自己的寝衣和棉帕等物，高寅拍拍她的脑袋，“我在外面。”背手走出去，将门关上。
  桃娘这才上前要替她解衣裙，江丝萝向后一退，说道：“你也出去，我自己来。”
  “这如何使得？”桃娘为难地看着她，“您若是出了事怎么办。”
  “没事的，你出去等我。”她摆摆手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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