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作者:[法]丹纳    更新:2021-11-25 09:21
  牧人的马鞍是狮子,老虎,山猫的皮,兽皮上的爪子是镀金的;鞍带是用的金索子,脚镫的形状是羊头,马缰用银丝和树叶绞成。每个牧人后面另外跟着四个牧人,服装没有那么华丽,擎着松枝一般的火把。
  “四条披戴华丽的公牛拖着第二辆车。镀金的牛角上挂着花圈和念珠。车上坐着罗马人的第二个王,纽玛·庞比吕斯,周围放着宗教书籍,一切法器和祭神用具。后面六个教士骑着俊美的骡子;头上的披纱用长春藤的叶子和金银丝绣做装饰;仿古的法衣上吊着金繸子。教士有的拿着香烟袅袅的香炉,有的捧着主瓶或诸如此类的东西。教士旁边还有下级祭司捧着古式烛台。
  “第三辆车套着几匹极漂亮的骏马,车身上是庞多尔摩的画。上面坐着芒吕斯·托卡丢斯,他是第一次迦太基战争以后的执政,因为政治开明,罗马曾经兴旺过一个时期。十二个参者员骑在金绣披挂的马上开路,周围还有一大群禁卫,捧着斧钺和别的代表法律的标记。
  “四条水牛扮做四头象,拖着第四辆凯撒大帝的车。庞多尔摩在车身上画着凯撒最显赫的功业。后面有十二名骑士,明晃晃的纹章用黄金装饰。每人拿着一根标枪,紧贴着大腿,他们的马夫擎着火把,火把上有战利品的标记。
  “第五辆车驾的几匹马装着翅膀:形状象秃鹰,上面坐着奥古斯德大帝。十二个桂冠诗人骑马后随;因为大帝的不朽的英名一部分也靠诗人的作品。每个诗人桂一条绶带,写着各人的名字。
  “第六辆车也是庞多尔摩画的,驾着八匹鞍辔华丽的母牛,车上坐着图拉真皇帝。前面是十二个法学家骑着马,穿着长袍。许多书吏,誊录员,公证人,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抉着簿籍。
  “六辆车的后面又来一辆车,名叫‘黄金时代的胜利’。车上除了庞多尔摩的画,还有庞提纳利塑的浮雕,其中四个人象代表四大美德[公正,谨慎,节制,刚强]。车中有一个巨大无比的黄金球,球上躺着一个尸首,穿着生锈的铁甲。尸体腋下钻出一个裸体镀金的孩子,代表铁器时代的告终与黄金时代的复活,这是雷翁十世做了教皇带来的福气。枯萎的桂枝长着绿叶也表示这个意思;但也有人说是象征乌尔班公爵洛朗·特·梅提契。还得附带提一句,那个裸体的孩子镀过金不久就死了,他原是为了六块钱而当这个角色的。”
  孩子的死,可说是正戏之外的一出小戏,又可笑又悲惨的小戏。——上面那篇流水账虽然枯燥,依然给我们看到当时爱美的风气。这种嗜好不限于贵族与富有的阶级,而为广大群众所共有;落·特·梅提契办这些赛会,就是要在群众前面保持威望。还有别的庆祝会叫做“狂欢歌”或者叫“狂欢节凯旋式”,被洛朗扩大规模,加以变化。他也亲自参加,有时高声唱着自己做的诗,走在场面豪华的队伍之前。我们不能忘了洛朗·特·梅提契是最大的银行家,是提倡美术最热心的人,是城里第一个工业家,也是第一个行政长官。他一个人所兼的职务,包括我们的特·吕依纳公爵,特·罗斯柴尔德先生,塞纳州州长,美术学院院长,碑铭学院院长,道德社会科学学院院长,法兰西学士会会长所担任的职务。这样一个人物在街上带领化装大会游行,不以为有损尊严。当时的趣味那么明确那么强烈,所以洛朗对游行赛会的热心非但不显得可笑,反而增加他的声誉。节日的夜晚,梅提契宫中走出三百骑士,三百步行的人,擎着火把在佛罗伦萨街上游行,直到早上三四点钟。他们中间有十人,十二人,十五人的分部合唱;赛会中唱的短诗当时就刊印成书,一共有两大本。我只引一首洛朗自己做的诗,题目是《巴古斯和阿丽阿纳》。他对于美和道德的观点完全是异教式的。那个时代的风气的确是古代异教气息的复活,也是古代艺术和古代精神的复活。
  “青春多美!——但消失得多快。——要行乐,趁今朝。——明日的事儿难分晓。
  “看那巴古斯和阿丽阿纳,——他们俩多美,多么相亲相爱。
  ——因为时间飞逝,令入失望,——他们在一起永远很快活。
  “这般水仙和别的神仙,——眼前都欢乐无比。——但愿追求快乐的入个个称心如意。——明日的事儿难分晓。
  “快活的小山羊神,——爱上水仙,——替她们筑的小窝不计其数,——在洞里,在林中:——如今受着巴古斯鼓励,——只管舞蹈,只管奔跳。——但愿追求快乐的人个个称心如意。——明日的事儿难分晓。
  “诸位太太,诸位年轻的情人,——巴古斯万岁,爱神万岁!——大家来奏乐,跳舞,歌唱;——但愿你们心中燃起温柔的火焰:——忧愁和痛苦暂时都该退避一旁。——但愿追求快乐的人个个称心如意。——明日的事儿难分晓。
  “青春多美!——但消失得多快。”
  除了这个合唱,还有许多别的,有纺金线的女工唱的,有托钵修士唱的,有青年妇女唱的,有普通的修士唱的,有鞋匠唱的,有赶骡的唱的,有小贩唱的,有油商唱的,有蜜蜡工唱的。城邦内各种行会都参加庆祝,倘若现在的歌剧院,喜歌剧院,夏德莱剧院,奥林匹克杂技剧院,一连几天在街上游行,情形大概差不多;所不同的是,在佛罗伦萨并非一般跑龙套和出钱雇来的可怜虫临时穿上一套借来的服装充数,而是市民组成行列,自命不凡,得意洋洋的在街上行走,好比一个美丽的姑娘穿着全套漂亮服饰在人前卖弄。
  要刺激人的才能尽量发挥,再没有比这种共同的观念,情感和嗜好更有效的了。我们已经注意到,要产生伟大的作品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第一,自发的,独特的情感必须非常强烈,能毫无顾忌的表现出来,不用伯批判,也不需要受指导;第二,周围要有人同情,有近似的思想在外界时时刻刻帮助你,使你心中的一些渺茫的观念得到养料,受到鼓励,能孵化,成熟,繁殖。这个原则到处都能应用,不论是创办宗教社团还是建立车功,是文学创作还是世俗的娱乐。人的心灵好比一个于草扎成的火把,要发生作用,必须它本身先燃烧,而周围还得有别的火种也在燃烧。两者接触之下,火势才更旺,而突然增长的热度才能引起遍地的大火。例如新教中一些勇敢的小宗派离开英国去创立美利坚合众国;宗派的成员都敢于有深刻的思考,深刻的感受,深刻的信仰,独往独来,热情如沸,人人抱着固有的坚定的信念:一朝联合之后,他们渗透着同样的思想感情,受着同样的热情支持,把蛮荒的地域变为殖民地,建立文明的国家。
  军队的情形也是一样。上一世纪末〔指大革命后〕,法国军队毫无组织,完全不懂作战的技术,军官几乎同士兵一样无知,对方却是欧洲各国的正规军。那时支持法国人,鼓动他们前进而终于获得胜利的因素,首先是内在的信念给了他们气魄和力量,每个士兵都自以为比敌人高出一等,相信他的使命是排除万难、把真理,理性,正义,灌输到各个民族中去,其次是热烈的友爱,相互的信任,共同的感情和抱负,使整个队伍,从将军到营长到小兵,都觉得是献身于同一事业,每人都象敢死队队员一样争先恐后,每人都了解情况,危险,迫切的需要,每人都准备改正错误。他们上下一致,万众一心,凭着自发的热情和相互的默契,胜过了莱茵彼岸用传统,会操,军棍和普鲁士的等级制度制造出来的完美的军事机构。
  艺术与娱乐,同涉及利益与实际事务的情形并无分别。才智之上聚在一起才最有才智。要有艺术品出现,先要有艺术家,但也要有工场。而当时有的是工场,并且艺术家还组织行会。他们彼此联络,大团体中有自由结合的小团体,使会员之间的关系更密切。亲呢使他们接近,竞争给他们刺激。那时的工场是一个铺子,而不是象今日专为招揽定货而布置的陈列室。学生是徒弟,师父的生活与荣名都有他的一份;不是缴了学费就完事的业余爱好者。一个孩子在学校里读书识字,学会了一些拼法,十二三岁就去拜在画家,金银工艺家,建筑家,雕塑家门下。师父通常总是兼这几门的,年轻人在他手下学的不是艺术的一部分,而是全部艺术。他替师父工作,做些容易的活儿,画画背景,小装饰,不重要的人物;他参加师父的杰作,象对自己的作品一样关心。他成为师父家里的儿子,仆役;人家把他叫做师父的小家伙。他和师父同桌吃饭,替他跑腿,睡在他卧室上面的阁楼上,受他打骂,给师母凿上几个栗包。
  拉斐罗,提·蒙德吕波说:“我十二岁到十四岁在庞提纳利的铺子里住了两年,多半是师父工作,我拉风箱;有时我也画素描。有一天,师父替乌尔班公爵洛朗·特·梅提契做几对马嚼子上的金饰,叫我拿在火上重烧。他在砧上打一块,我在火上另外烧一块。他半中间停下来和朋友低声谈话,没有发觉我已经把冷的一块拿走,换上热的;他用手去捡,烫了两个手指,痛得满铺子乱嚷乱跳;他要打我,我躲来躲去,不让他抓住。但临到吃饭的时候,我在师父柜台前面走过,被他揪住头发,结结实实打了几个嘴巴。”
  这是搭伙的生活,和铜匠泥水匠一样,粗暴,率直,快活,亲热;师父出门,徒弟们跟着,在路上帮他打架动武,不让他受攻击,受毁谤。拉斐尔和彻里尼的学生用刀剑保卫师父铺子声誉的事,上面已经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