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二十二）
  20年前的灯塔才刚刚成立，那个时候，所有天才少年削尖脑袋想挤进的灯塔军校并不是各方面完美的军事基地，而是一群随时都可以上战场的清瘦少年组成的草台班子。?k,s·w·x*s_./o?r.g^
  在末日里，15岁的少年可能坐在教室中读书，也可能在下一秒被派往战场冲锋陷阵。
  战争永远是冷酷的。
  被精神力意念控制的导弹在天上乱飞，那些伪装成人类的人鱼混迹在人类中挑拨离间，边境、浅海的实验室时不时发生诡异的爆炸，情况最严重的是那些偏远的地方。
  目之所及全是废墟，坍塌的高楼以及破败的水泥压着手无寸铁的公民，灰蒙蒙的一片之中全是哀嚎，哪怕过去了20年，这个场景依旧在侵蚀赵将军的梦境。
  厚重的防护服以及防弹衣硌地他肋骨生疼，那个时候他才只有16岁，连枪都拿不稳，跌跌撞撞的跟在队伍最后端。
  好吵。
  太吵了。
  人鱼的精神攻击还在继续，耳边充斥着全是炮弹的轰炸声以及各种生物的哀嚎声。有老鼠、有蝗虫、有被灼烧的人鱼，负责追捕人鱼的队伍没有穿防护服，他们把那些躲在黑暗中的人鱼抓出来，用手中的刀子子弹贯穿了他们的头颅跟胸膛，那些血溅在16岁的赵将军脸上，还带着温热。
  下一秒，那些动手追捕人鱼的士兵在精神力的攻击下七窍流血，跪倒在地痛苦死去。
  粘稠的血液糊上了他的护目镜，他不敢擡手去擦，他不敢擦！
  他知道自欺欺人的道理，他认为只要自己看不清，痛苦的记忆就不会植根他的脑海里。
  他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一样走到废墟的尽头，他的身边没有朋友，也没有目标，血腥味太重了。重到这些血腥味透过防护面罩，渗透了进他的鼻腔之中。
  精神攻击还在继续，赵将军看着远处慌乱的人群，他知道，又有人自杀了。.w·o*d+e?s+c.w?..c\o\m.
  在这种找不出源头的精神力攻击情况下，不疯已经算好的了。
  赵将军看着手里的强，一股难以言状的渴望在心底油然升起。
  他想解脱。
  永远离开这个地方才好。
  直到他在废墟中听到微弱的啜泣声。
  他下意识地以为:还有目标。
  他条件反射地冲了出去，做出了灯塔里所有人都会做的行动——举起枪口对准目标。
  习惯真是一件可怖的东西。
  他让人丧失理智，丧失掉对同班的信任。
  然后他看见了元时愈。
  那个时候元时愈还不叫元时愈，他身上穿着一层薄薄的单衣，上面还有红色油漆写着“76”。
  看上去是福利院的代号。
  他那么小，还抱着一只小兔子玩偶，蜷缩在角落里。
  这小屁孩甚至不了解周围发生了什么。
  数据显示，这孩子精神力已经崩坏了。
  带回去，也没用。
  在任务细则里，这类“被感染者”和人鱼一样，都是被“清理”的对象。
  只要扣下扳机，就可以完成任务。
  但他怎么都按不下去。军人无条件服从的天性在此刻没有奏效，他迟疑了，心软了，懦弱了。
  他放下枪了。
  他想把元元抱出来，但他身上全是血，发育不良的瘦弱身躯上挂着加大size的防护服，看上去有些可笑。他也不管会不会被精神力攻击到，他都脱下了防护服，把元时愈抱在怀里。
  空气里全是灰，元时愈搂着他的脖子，一直在咳，在颤抖。
  赵将军也在颤抖。
  元时愈在哭，赵将军也在哭。
  他把元时愈带回灯塔，跪了所有他认识的人，求了一切他能求的关系，终于给元时愈上了户口。
  “76，76，既然他在福利院的编号是76，我就给他起了其愈这个名字，希望他能早点痊愈，健健康康。￠x_i¨a￠o+s!h~u\o,w`a!n!b_e?n￠..c,o-m′刚好找到他那年，是灯塔建立的第一年——灯塔元年，便给他冠了元这个姓。”
  “给元时愈上户口，可不是一件简单事。”赵将军的户口摸索着杯子的边缘，“我在想，如果我没救他，我可能就在那片废墟自杀了。”
  宋邪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神色。
  “如果我能早出生个二十年，我一定不会让人类潜入深海，我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人鱼研究的展开。”赵将军转过身去，冷笑道。
  赵将军最落魄时，抱着元时愈跪在灯塔下，只为了给元时愈求个户口，让元时愈有资格接受研究所的治疗。
  在此后的二十年里，他每一晚都被梦魇所扰。
  这位日后在灯塔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核心人物，和那些牺牲者一样。
  他们都是是这场灾难的受害人。
  陷在沙发里的赵将军看起来很疲惫，他不想个军人，倒像个束手无策走投无路的普通男人。“我很抱歉。”他说，“我知道接下来的话会让你想不通。”
  “但如果你也和我一样珍视他，请离开他。”赵将军向他鞠躬，像年轻时为元时愈求户口的姿态，“我不想他卷入危险。”
  “我不想……再失去他了。”
  宋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对方面前了。
  “将军，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他的话依旧生凉，还带着一丝嘲讽，“你都追了三个世界了，还是不相信我和元时愈是两情相悦的吗？”
  赵将军:“……”
  他的脸上划过一丝差异。
  “你……”他站了起来，试探性地开了口，“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你让我来见你的那一刻。”宋邪嘴角勾起，带着一丝邪气。“况且你出现的时间节点，跟《触手怪》那个副本一模一样，很难不让人怀疑，你们是同一个人。”
  赵将军直起腰身，坐回椅子上。他露出了笑，他的笑有些刻意，带着一丝危险，他似乎觉得有趣，“你把元元拉进系统这么久了，还不放他出来，我拿什么相信你”
  宋邪:“……”
  “这个世界结束之后，他就能想起大部分记忆了。”
  “你让他忘记一切，又让他重新爱上你，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证明你自己很有魅力”赵将军把剩下的茶全喝了，一脸嫌弃，“你能不能别太自恋！”
  “我没别的意思。”那人抿了抿嘴，“我只是想体会一下，被他喜欢的感觉。”
  赵将军被这人震惊到了，过了很久他才开口，“我还是之前那句话，趁他发现你的真实身份之前，好好跟他道个别，然后去过属于你自己的生活吧。”
  ——
  元时愈觉得这个别院的装修非常眼熟。
  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宋邪从屋子里出来了。
  “你果然在这儿。”一见到宋邪，元时愈两只眼睛便亮了起来。
  宋邪出门第一件事就是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套在元时愈身上。“小心别吹风。”
  “谢谢。”元时愈的巴掌脸埋在围巾里，笑得开心极了，两只眼睛弯成月牙状，他拉起宋邪的手，语气轻柔，“你不冷吗？啊你的手好暖呀。”
  田张在一旁望天无言，背后的赵将军一言难尽。
  赵将军“咳咳”两声，示意自己还在。
  元时愈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规规矩矩站好，打算问好。
  赵将军摆了摆手，让他别来这套，并打趣他说:“你不用上班的时间里，就躲在家里等他回来吗？也不知道来看看我。”
  元时愈有些庆幸宋邪给他围了一个围巾，至少不会让人看出他在脸红。
  “因为我还没有度过稳定期，就这么出门会很危险。”
  赵将军看着元时愈红透的耳廓，横眉竖眼，飞快剐了一眼宋邪。
  “行吧，赶紧回去吧，去过你们甜蜜的二人世界吧。”
  赵将军嘟嘟囔囔地关上门，宋邪立刻拉着元时愈走了，留田张一人在原地发愣。
  他连忙追了上去，发现元时愈有些不对劲。
  今天的元时愈……格外地可爱。
  不是不是，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他猛得摇了摇头，仔细一看，发现元时愈整张脸红得有些不对劲，嘴里还在小声地念着对方的名字，特别黏着宋邪，整个人往他身边钻，跟一块牛皮糖一样。
  他摸了摸元时愈的侧颈，烫得要命。
  奇怪。
  “怎么了……他这是怎么了？”田张有些疑惑。
  宋邪把外套脱了下来，盖在元时愈身上，把他搂在怀里，“今天是他治愈后的第七天。”
  一瞬间，田张愣在原地。
  在灯塔病历史上，那些被人鱼抓走后获得痊愈的人类，会在第七天时迎来一场高热，度过这场高热之后，这位接受人鱼治愈的人类就会彻底痊愈。
  在历史上大部分高热的人类只需用冰块降温即可。
  但有一种情况是例外——那就是人鱼王。
  人鱼王的治愈可遇不可求。一旦被人鱼王治愈，按照人鱼部族的习俗，那被治愈的那位便是人鱼王一生的伴侣。
  治愈高热……那就是得和人鱼王一起度过的。
  这种设定只在没有伴侣的人身上才能成立。
  不管是在系统里，还是在现实里。
  田张不可置信地看着宋邪，“好你个处男，这都能把持得住。”
  宋邪没有理会田张，带着元时愈离开了这个地方。
  元时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见到宋邪那一刻就开始不对劲了。他很热，很晕，整个人都好像踩在云多上一样。他想靠近宋邪，想要亲近对方，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沸腾，喉咙干得想要坠入湖中，想要水的滋润。
  门被关上，元时愈如获新生。
  他抱着宋邪不肯松手。
  “你还好吗？”
  元时愈把头埋在宋邪胸前，声音嘶哑。
  “不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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