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作者:春棠许许    更新:2025-05-22 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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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回到北庆, 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各地粮草已经充备,边境的将士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在南武陷入内战丶战争局势变得混乱之时, 得公主一声令下,大军趁虚而入,从边境一路向南推进。
  南武先撕毁和平协约,北庆的报复理所当然, 从朝廷到居民都毫无心理负担。
  战争打了三个月,西线从江陵直下,占领整个荆州, 东线从兖州进入锦州,兵马推到金陵城外。
  兖州, 郡守府中。
  传信官来报:“公主, 金陵城内的守军顽强死守,楼将军已经攻了三天三夜, 仍旧拿不下来。”
  金陵是南武的都城,其中盘踞着数个世家大族,粮草充足,兵马精良, 选择死守,至少能撑一年。
  对这个消息, 荣黎感到些许意外:金陵内战打了几个月,彼此消耗这么久,竟还有能力跟北庆的兵马抗衡, 难道是金陵内部已经平定下来了?
  她问:“金陵城内如何?”
  传信官:“上下一心, 围城自守,如铁板一块。”
  这对北庆而言不是个好征兆。
  难道裴烬从世家的围剿中活了下来, 领导兵马顽抗?
  心中有了这个猜想,荣黎的太阳穴突突的疼,“可知城中领兵的主帅是谁?”
  “未知。”
  “可知南武新帝的下落?”
  “未知。”
  “可知南武丞相的下落?”
  “此人似乎仍在城中,只是从未见他露过面。”
  宇文皓还留在城中,裴烬不知下落,更不知生死。
  她有两种猜想:一,的确是裴烬在金陵领兵,他还想重新掌控局势。二,城中被世家把控,为了维护自身利益,自然会拼死抵抗。
  若情况是二,事情会好办得多,只需要继续增兵再等待时机,破城指日可待。
  若是一,就不好对付了。在军事上,鲜少有人能胜过裴烬,表面看似是固守,谁知道他背后还有没有别的招数。
  可她心底又有种暗暗的肯定:裴烬应该不会留在金陵。
  他并不是个爱权的人,更算不上一位合格的君王,经历过内战之后,已经没有理由再留在金陵。
  何况,她对他许下的那个承诺。
  裴烬会来找她吗?
  她猜不到,却隐隐期待,他可以放弃曾经握在手中的权力,来到她身边。
  荣黎告诉自己,如果他来,她这一辈子,都会无条件的相信他。如果他愿意把性命和馀生都托给了自己,作为交换,她会给他自己最宝贵的一切。
  这样的想法,只有她自己知道。
  正厅上,郡守和太守带领着城中的大小官员等候她的调遣。
  攻打南武是她一个人做的决定,统筹豫州兖州的官军,最重要的调拨粮草,是由何奚在洛都掌管,重要决定完全绕过皇帝,只由她一人决定。
  郡守开口,“公主,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她想了想,问太守:“西线战况如何?”
  太守回禀:“龚将军亲带大军八万,经历大小数战,损伤不过一成,现在正在禹州边境整顿,按照计划,三天后开始进攻禹州。”
  荣黎即刻吩咐:“传令,命龚玉派兵先占领禹州通向锦州的几处关口,阻止禹州向锦州派援兵。”
  “下官领命。”传令官接下命令,退了出去。
  “城中守军还有多少?”
  太守:“精兵五千,还有公主的虎贲军五百人。”
  这些是兖州城最后的防线,也是一记重锤,用在合适的地方,定能事半功倍。
  荣黎没有犹豫,“全都派去增援楼少安,再写一道调兵令,从洛都调五千中央军来兖州充实城防。”
  郡守提醒:“公主三思,这一去一来,中间至少有七天的空档,城防空虚,万一出什么意外,公主就危险了。”
  其中的风险,荣黎也知道,但全局已动,无论是放弃还是僵持都是巨大的损失,如今占尽先机,非得一鼓作气拿下南武不行。
  她告诉厅上众人,“只要攻占金陵,拿下整个南武就只剩时间问题,这一战,值得兵行险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众人会意,“是。”
  兖州的守军和虎贲军在当天被调去金陵,众人在不安中等待中央军的到来。
  第一天,无事发生。
  第三天,东边似乎发现东祁有调兵的迹象,却不是冲着兖州来,似乎只是寻常的边境巡防。
  第四天,城外未有兵至。
  第七天,本该到达的中央军,失去了音信,太守即刻派人出城去探。
  第八天,探子回来,带来了一个荣黎很熟悉的人,是她府上的仆人。
  仆人一身伤,累的话也说不出来,用来赶路的马到了地方便躺到地上,已经累的站不起来了。
  郡守府的家丁将那仆人擡上厅堂,正在整理军情的荣黎也忙赶了过来,见仆人的模样,忧心问:“这是怎么了?”
  仆人大喘着粗气,“公主,洛都危险了。”
  桑桑从一旁递过水来,“你先喝口水,慢慢说。”
  仆人喝下水,稍微缓了一会儿,流畅的说:“三天前,东祁一万兵马突袭洛都,守军防卫不当,敌军从南门打了进来,城中一片混乱,何大人见势不妙,让奴才赶快来向您禀报。”
  闻言,荣黎拧起眉,只问:“你来的路上,可见到五千中央军?”
  “见到了,他们出发比奴才早三天,奴才碰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转了方向往回赶,奴才多问了一句,才知是皇帝下令,叫他们回援助洛都。”
  “什么?!”太守大惊,“那岂不是,无人来助我们守城了?”
  “即刻下令,关闭城门。”认清眼下的情势,荣黎迅速做出反应。
  吩咐大小官员:“防备空虚,优先从官员府上抽调人马,府衙里的人都派出来,先在城中招兵,暂时顶上城防。”
  这样精密的防范,似乎是要面对极其强大的敌人。
  郡守担心她是反应过度,安抚说:“公主别担心,中央军有五万,都是精兵强干,清扫一万敌军易如反掌。”
  太守也道:“对,等洛都安稳下来,就有转机了。”
  他们说的,荣黎已经没有心思听。
  她太过惊讶,很多事都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东祁竟然会出兵?
  一个占据两州,自立为王的小国,土地狭窄,顶多养三五万兵马。如今南武已被北庆吞并近半的地域,东祁在这关头不选择去侵占处于劣势的南武的国土,反而挥刀向北庆而来。
  狼子野心,令人胆寒。
  更令她心寒,是皇帝:五千兵马对中央军而言不过沧海一粟,就这么点人马,皇帝也要借机调回去,是真的怕的要死,还是故意给她添堵……
  真相无从得知,她眼下也没有精力去纠结这件事,只是在心底将那个不该想的想法,又坚定的几分。
  入夜,她站在逐渐转凉的夜风中,对着天空祈祷。
  父皇,若您在天有灵,请您保佑女儿度过这个关口,复兴庆朝,四海一统。
  似乎是对她的回应,第二天一早,桑桑便匆忙来传话。
  “太守派出去的探子,又接到了一个人,是洛都的守城兵,人已经到堂上了,说是有要事要告知,请公主快些过去。”
  荣黎匆忙穿好衣裳,赶到地方。
  那守城兵哭的不成样子,见了她,更是热泪盈眶,哽咽着呼唤:“公主……”
  荣黎迎上去,“洛都如何了?”
  “洛都……降了。”
  那话一字一句落在她耳中,如乍起惊雷,几乎要震碎她所有的理智。
  “你说什么?”荣黎不敢相信。
  “东祁兵至城下,皇上惧怕,不敢出城,被围困七日后,率众投降。”守城兵一个高大的汉子此刻哭得像个三岁孩童。
  荣黎硬撑着理智,追问:“那何奚和傅羡芝如何?”
  “傅大人力阻献城,皇上将其软禁。何大人……在敌军第一次入城的时候,便失踪了。”
  听罢,荣黎差点没站稳。
  桑桑慌忙扶住她,“公主!”
  郡守表情隐忍,上来安慰:“公主,您千万要撑住。”
  太守眉眼一横,“这怎么可能,中央五万大军,还摆不平一个小小东祁?”
  这意味着,没有援兵,没有粮草。他们面对的是南方仍在僵持的战线,背后已经陷落的洛都,还有眼下这个守备空虚的孤城。
  几乎没有恐惧和绝望的时间,城内所有人都在为自卫做准备。
  两天后,兖州城被围,城门外的东祁军队中每日都在喊——
  “洛都已降,交出荣黎!”
  这一次,荣黎绝对不会踏出城门半步。
  她在等,等楼少安拿下金陵,等龚玉收复禹州,等……何奚的下落。
  一个月过去,城中打退了敌人三次驾梯攻城,临时组起来的守军,死伤惨重。
  第四次退敌时,守军人手严重不足,荣黎甚至要亲自上城门补弓箭手的缺,好在那把金镞弓还在手边,她即便累得手臂都酸了,准头都没偏一点。
  起先还会数自己射杀了几个人,数到第一百零五个的时候,手指磨出了血,疼的她直冒冷汗,无法再分出精力去数数了。
  那之后又过了半个月,天气愈发寒冷,入冬了。
  城外驻守的东祁大军有阵子没有大动作,不知是在筹划着诡计,还是拦截到了什么重要的军情,才选择安定下来。
  长久的围困让兖州成为了一座孤城,天上偶然经过一只飞鸟,都会被射下来,消息进不来也出不去。
  随着冬日深入,城中人心惶惶,竟传出“北庆已经全境沦陷,不如献城投降”这样的谣言。
  类似的谣言,荣黎处理了三起,令官员处决了五个人。
  手上已经沾了血,为了眼下和未来,杀再多的人都在所不惜。
  她渐渐,理解了裴烬。
  为了活下去,为了心中的信念,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城中的气氛并没有因她坚决的态度好转多少,哪怕粮食还够数月之用,众人也还是害怕,怕他们的公主已经无力保护他们,怕自己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生活,会在城破之日烟消云散。
  荣黎偶尔会穿便装去城中各处转转,观察百姓们的药食可还够用。
  今日,经过一处门户时,见一妇人抱着孩子坐在门边剥花生。
  那孩子天真可爱,像个年画娃娃,说话时口中飘出白雾。
  “母亲,公主为什么要出兵去打南武啊?咱们本来过得好好的,如果不是公主要打仗,咱们的日子也不会这样艰难。”
  “傻孩子,是南武先来打我们的。”
  那妇人告诉孩子,“若不是公主下令反击,这时候,咱们这儿早就打成火海了。”
  小孩子不明白:“为什么要打仗啊,不打仗不行吗?”
  妇人想了想,没能回答。
  荣黎从旁边经过,停下了脚,俯下身去问那孩子:“孩子,你有没有见过邻居之间为一点小事吵架?”
  “见过。”小孩饶有兴趣的接话。
  “人与人尚且有隔阂,国与国之间利益争夺就更大了。”她温柔道,“若想不打仗,就要变成一家人,一家人或许会吵架斗嘴,但一定不会动不动兵戎相见。”
  “原来是这样。”小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恍然大悟,“公主是希望北庆的南武变成一家人?”
  “真聪明。”
  她会心一笑,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到小孩的手心,“等仗打完了,拿去买糖吃。”
  “谢谢漂亮姐姐。”
  小孩甜甜一笑,妇人也满眼感激。
  荣黎从门前走过,再次回到一个人的孤寂中,无人理解也罢,受人指摘也罢,她终究要选择一种方式走完这一生。
  做个享福的尊贵公主。
  做个劳碌的摄政公主。
  不求人人赞美,但求无愧于心。
  又是一个孤枕的夜,故友毫无消息,前线的战报也无法送过来,围城将近两个月,她已经不确信,自己先等来的是好消息,还是敌军志在必得地第五次攻城。
  城中如今的现状,面对下一次攻城,只怕是挺不过去了。
  荣黎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干脆重新穿好衣裳,背上弓箭出门去。
  她没有吵醒桑桑,独自出府。
  今夜无风,冷得寂静。
  走上城墙,墙上巡守的士兵紧绷着精神,时刻盯着城外敌军营帐中的情况。
  一个时辰过去,漆黑的夜色中,飘下一片雪花,像微弱的星辰般,点亮了她的眼睛。
  一片两片,纷纷落雪。
  安静的敌营中,突然烧起一片火光,在静谧的雪景之下,蔓延开来的火势仿佛野蛮的触手,吞没了寒意,在黑夜里肆虐开连绵不断的叫喊声。
  情况发生的太突然,荣黎看呆了。
  她揉了揉冻得冰凉的脸,聚精会神望过去,才在火光中看到了那个在敌营中横冲直撞的身影。
  是援兵?还是传令官?
  无论是谁,都叫她看到了破局的希望。
  她拉弓搭箭,还未痊愈的手指捏着羽尾,拉紧,松手,正中那人身后的追兵。
  那人穿过敌营,在她的帮助下,和追兵拉开了好长一段距离。
  鹅毛大雪下得好大,很快在地上积起薄薄的一层,将漆黑的夜覆盖上一层明亮的雪光。
  她的视线先跟随着那道身影,直到城墙下。
  冲到城下的青年扬起染血的脸,对着她的方向,笑得意气风发。
  “殿下说过,只要我能再一次站到你面前,你便嫁给我,可不许反悔啊!”
  是他。
  那一刻,荣黎冷了数年的心,热的发烫。
  她浑身一震,大喊:“快开城门!”
  丢下空了的箭筒和弓,提着裙子飞奔下城墙。青年骑着黑马进了城门,在追兵赶到之前,城门及时关上。
  她看到裴烬下马,他一身轻甲,损坏过半,从敌营中闯过来,可谓九死一生,即便如此,他仍旧义无反顾的向她而来。
  或许她还是不懂爱,可她心底翻涌的酸涩和喜悦,让她停不下脚步。
  “裴烬!”
  她跑过去抱住了他,几乎把自己整个身子都扑到了他怀里。
  “我来了。”裴烬抱上她单薄的后背,满足的喟叹,“殿下,我会和你站在一起。”
  荣黎把脸埋在他充满血腥气和烧焦气息的胸膛中,紧紧的抱着他,在茫茫大雪中,因他带来的温暖,驱散了所有的寒冷。
  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不怕的,失败又如何,孤立无援又如何,哪怕是死,还有裴烬会给她收尸。
  “从此,你便是我的人了。”
  她微笑着仰起头,对上青年笑容灿烂的脸——脸上灰扑扑的,还沾了血,嘴巴都干的起皮了,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不知为何,她很想亲他一下。
  可抱在他身后,自己冰冷的双手,实在无法忽视那濡湿开的触感,她收回一只手来,低眸,见到了满手的血……
  热烫的心顿时凉了一半,她慌张的看向裴烬,一句担忧还未说出口,抱在身前的躯体便像失去了重心似的倾倒下来,重重的压在了她身上。
  荣黎深深呼吸着,干涸了许久的眼眶不受控制的溢出泪珠。
  在寒冷的冬夜,流过的泪痕好似刀割一般。
  她抱着裴烬,泪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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