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作者:春棠许许    更新:2025-05-22 07:11
  30
  纯色的青天下, 荣黎第一次认真的审视面前的裴烬。
  似乎看到了迷雾后的,他的真面目。
  记忆里那些狰狞残忍的印象,仿佛是她自以为是的判定, 站在面前的真实的人,拥有着她无法理解的炙热的感情。
  若说一次两次是小打小闹,那自己三番四次对他表露冷漠的态度,他却不恨, 不退却,足以证明,这份感情于他而言很重要。
  她想, 她大概找到了这个人的弱点。
  那这个人身后,被他掌控的南武, 想必也不是不能攻破的坚固堡垒。
  “好啊。”
  她彻底松弛了下来, 像往常一样掌握了主动权,摸清楚对方的意图, 便没什么好怕的。
  头一次对着人说出压抑在心里的话,裴烬担心她会比之前更激烈的反抗,毕竟自己手段不光彩,于她而言, 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又有什么理由一定要选择他呢。
  裴烬也会觉得自己可笑, 越觉得事情不可能做到,便一定要做到,以这种战胜天命的方式来昭示自己存在的意义。
  然后, 他就看到少女粉嫩的侧脸浮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给了他回答。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公主竟然不觉得他是痴心妄想,也不像上次那样强硬的拒绝他, 而是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
  “殿下是答应我了?”他激动的问,迫不及待把人掰正过来,想要正面看到她最真实的表情。
  荣黎并不正面回答他。
  反而说:“只要你下令,令南武大军明早之前撤退到边界线之外三百里,我便心甘情愿,随你回南武。”
  裴烬还在沸腾的心稍微冷了些,“我不退兵,你也要和我一起回去。”
  这是他靠自己的实力赢来的,本就是他的胜利果实,怎么能成为两人之间相谈的筹码。
  闻言,少女脸上顿显怒色,撇开眼不正眼看他,柔柔的语调中难得带了些符合她年纪的娇气,“这就是你对心上人的说话态度?”
  她轻哼一声,念叨:“何奚随便同我说几句话,也比你的告白惹人怜爱些。”
  许久未从她口中听到那个名字。
  裴烬愤愤的咬了咬牙,“不许拿他和我比。”
  他从来都没把何奚放在眼里,若他们两个之间有情,彼此相伴十多年,早就应该在一起了,何必等到现在。
  荣黎不等他再说,干脆利落的告诉他:“现在就下令,不然本宫同你这个敌人没什么好说的。”
  立场已然分明。
  是做暧昧不清的情人,还是水火不容的敌人,只看他的选择。
  从未选错方向的裴烬也在此刻选择了他心中所想。
  “好,我退兵。”
  江山?打下来是要管的,他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
  美人,心心念念多年的人儿,终于在今天,同他有了一丝情感上的羁绊。
  尽管淡薄,却也是对他心意的回应,是他身为一个人,独自在世间行走多年后,得到的第一缕光。
  裴烬这个“昏君”做的很彻底,为了一个女人进兵,为了一个女人退兵:将领们如此打趣,底下的士兵也当成真相,揣测丶传递。
  事情越传越广,军中五万多人,对此并无怨言。
  是以裴烬上位后抄了许家几百万两银子,全部买了粮草军备。人人都听说过新帝的圣名,只要跟着他,就能打胜仗,就能有饭吃。
  大军完全回境,是在两日之后。
  裴烬安排好布军策略后,留下五千轻骑护卫,直奔南都金陵。
  新帝回宫后,金陵传出些谣言。
  听说,新帝带回来一个女子,恭恭敬敬的把人请到驿馆里安置,更不许任何人去那女子下榻的院落打扰。
  听说,宇文丞相在兖州打了败仗,若不是新帝有先见之明,选择退回江陵并派兵接应丞相,那丞相带去三万兵马就全军覆没了。
  听说,新帝并非武王的血脉……
  金陵王宫,景和殿中。
  荣黎只是想找个地方沐浴换衣,却被人带到这间规格不寻常的宫殿,洗干净身子,换了身粉青色襦裙后,却被告知。
  “陛下的旨意,贵人日后便在此歇息,不必拘礼。”
  她看了看宫殿中人曾经居住过的痕迹,崭新的笔墨纸砚,墙上挂着的刀剑,还有衣柜里一水的男子的衣裳。
  随便拿一件出来简单比划了大小后,便能肯定,这是裴烬的住处。
  他这是故计重施。
  “裴烬呢?”她问宫女。
  听到那名字,宫女有些茫然。
  荣黎又道:“你们的皇帝呢?”
  宫女这才会意,答她:“回贵人,陛下去上书房了,请您稍安勿躁。”
  荣黎怎能不着急?她来这儿是为了摸清南武的弱点,想办法除掉这个前世最大的敌国,若是被关在宫殿里,做许多事就都不方便了。
  没过多久,裴烬就回来了。
  人刚走来门前,荣黎便面色不善地迎了上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又要把我关起来?”
  裴烬轻笑,明明自己也没做多久的皇帝,却轻易就将这儿当成了自己家。
  “你可以随意在王宫里走动。”
  听罢,荣黎的不安消解了大半,“那这个寝殿是……”
  “我的寝殿。”
  男女同住一室,总是不好的。
  她主动提议:“王宫这么大,就不能单独给我收拾出一间宫苑?我不习惯占别人的卧房。”
  裴烬安静听着,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前来,揽着她的肩膀往里间走。
  边走边小声说:“我是为了殿下好,你也知道,我称帝的时日并不久,这满宫里都是眼线,许家的,宇文家的,还有不知道是谁家的,揪也揪不干净,怎么杀都杀不完,颇令人烦忧……”
  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做了新帝,尽管能蒙蔽不知真相的百姓,靠近王宫的臣子和王宫里的人却能轻易分辨出他的异样。
  荣黎理解他的处境,却不同情,“必是你干了缺德事,惹人恨。”
  她鼓起的侧脸,调侃的语气,是在亲近的人身边才会有的松弛和随性。
  裴烬看在眼里,只觉得可爱,他忍不住想要和她贴的近一些,搂着她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身上带。
  随意道:“只要殿下不恨我,旁人怎么想都无所谓。”
  荣黎没有推拒,顺势把身体的重量倚到了他身上,擡起眼眸看向他的下颌时,心情却很复杂。
  那个做事心狠手辣,百战百胜的罪臣,底子里竟然是个为情所迷的痴心人。
  她至今仍觉得惊奇。
  在他低下脸来的时候,忙转回了视线,随便回了句,“恨与不恨都无法做到绝对,我只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能杀他的时候还留他一条性命,很难说她不是内心还存有一点底线,无法完全做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心软又强硬,妥协又不甘,便是她至今都无法解决的自身的矛盾。
  恍神间,青年的手垂下去,抓住他的双手,捧到了自己脸上。
  荣黎被迫转过身来,正面看着被自己的掌心捧着的那张脸,眉眼深邃,唇红齿白,是难得的俊才。
  饶是她,也有为心动的时候。
  “真干净的一双手。”他眯起眼睛,轻声呢喃。
  荣黎第一反应是自己被讽刺了,可看到他享受触碰的温度时,那舒心的神情,才肯定,这是他的称赞。
  他的手缓缓滑下来,从手背抚到手臂,从胳膊到肩头,用自己的双手感受身前真切的人,触碰到她,便能缓解自己内心的虚无。
  已经没有人按着她的手背,荣黎却维持着动作,捧着他的脸。
  这感觉很奇妙。
  就好像,他甘愿被她困在掌心,只为了那一点温暖,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午后,裴烬前去接见刚回金陵的宇文皓。荣黎午睡起来有些晕,便在宫女的陪同下,去花园里散步。
  当年武王建造王宫时,虽然逾制扩大了面积,却也没敢照着皇宫的规格来。
  在花园走半个时辰,便到了头。
  荣黎选了另一条路往回走,没走多远,便被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拦住了去了。
  丫鬟张口便是趾高气昂,“几位请留步,我家小姐要见你们。”
  “谁?”荣黎不解。
  瞧她拦人的架势,怎么也得是太后皇后或宠妃的亲信,张口却只道“小姐”。
  “是本小姐。”旁边树荫中走出一个身着绿衣的女子,身旁还跟着两个宫女,两个嬷嬷伺候。
  那女子径直走到荣黎面前,点着下巴仔细打量了一番,才问:“你是谁啊,这王宫里怎么凭空多出来一个女人?”
  荣黎察觉来者不善,并不答她。
  身边的宫女回话,“宇文小姐,这位是陛下带回来的贵人,还请您礼待贵人,以免触怒陛下。”
  宫女的语气只是强硬了些,宇文婧顿时变了脸色,指着那宫女骂:“不长眼睛的贱皮子,既然知道本小姐的身份,怎么敢拿着陛下的名头来命令我。”
  见她突然撕破脸,两个嬷嬷从旁好声哄她。
  “宇文小姐息怒,这丫头是新来的,眼皮子浅,您别跟她计较。”
  “这宫里谁不知您是宇文丞相的侄女,日后要嫁给新帝,是咱们南武最尊贵的女人。”
  几声奉承听得宇文婧心里舒坦多了,手指各自点了下小宫女和荣黎的方向,拿着架势开始训话。
  “你,还有你。既然进了王宫,就得知道,我叔父侍奉过武王丶小武王和新帝,是南武三朝重臣,更是对新帝有辅佐之功的大恩人,而我,就是未来的皇后。”
  张狂的人藏不住事儿,荣黎还什么都没说,就已经几乎了解了面前的女子。
  她尝试问了句:“你见过裴……嗯,新帝?”
  “那是自然。”宇文婧得意的叉腰,像只炫耀漂亮尾羽的大公鸡,“新帝登基前夜,可是当着我叔父的面发过毒誓的,若是负了叔父,负了我,便万劫不复。”
  对这话,荣黎并不全信。
  却也从中看出,裴烬是靠和宇文皓互换利益才坐到了现在的位置上。
  一个对朝中文臣势力妥协,一个也实在需要人来控制许冲的部下,才不会让无首的群龙混乱,危及朝廷。
  荣黎简单分析了下南武的局势,猜测裴烬的出兵并非完全冲着她,也不是真的要侵占北庆,而是消耗异己的势力,在行军调度中,彻底掌握兵权。
  他的确是个乱中弄权的好手。
  思考被女子傲慢的声音打断,“既已知我身份,怎么还不下跪行礼。”
  “新帝说我在王宫中可以随心所欲。”荣黎回以礼貌的微笑,“等何时,姑娘真成了皇后,小女定当全礼。”
  她转身要走,宇文婧却被激怒了。
  “你这贱人,不对本小姐报上姓名也也不行礼,实在嚣张。”
  她气愤的叫嚷着:“来人,给我把她抓起来!”
  身后的宫女和嬷嬷犹豫着,忌惮着新帝的吩咐,并不敢真的上去动手。
  宇文婧等不到帮手,便自己上去抓住了她的手,“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敢说自己是陛下的贵人,若不从实招来,本小姐就让你好看!”
  张狂强势的性子,的确适合管这个人员松散混杂的王宫。
  荣黎并不同她争论,眼睛看向远处快步走来的青年。
  王宫不算太大,花园里的争吵,很容易被有心人听去,传到新帝耳朵里。
  直到人走来宇文婧身后,她才开口。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礼?”
  宇文婧正疑惑她在对谁说话,两侧便上来两个侍卫,强迫她松开了手,将她拉到了一边。
  裴烬蹙着眉,走到近前,拉起她的手,揉揉她那被攥红的手腕,解释:“政务太忙,把这茬给忘了。”
  “陛下~”宇文婧委屈的呼唤,“这丫头对我不敬,你要为我做主啊。”
  荣黎注视着裴烬的表情,发现他脸上泛起不耐烦的怒意,转头面对宇文婧时,却隐下了情绪。
  只冷冷道:“这位是我的贵客,任何人都不能怠慢,你也不例外。”
  “可我……”
  宇文婧还想再说些什么,被裴烬擡手打断。
  “回你的宫苑去吧。”
  瞧这两个人的相处,荣黎确信自己对南武政局的猜测是十拿九稳了。
  做皇帝不是易事,朝廷的运作需要上层极大的推动力。靠利益交换和武力镇压换来的权力,想要维持起来,多少需要点好脾气和足够的忍耐力。
  荣黎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切,在宇文婧刚要离开时,添了一把火。
  她主动走到裴烬怀里,指点戳在他心口上,额头抵在他胸膛上,在他身前弱弱地低语。
  “今晚,我一定要睡在景和殿吗?”
  声量偏低,带着些暧昧的撒娇意味。
  同样的话,听在裴烬耳中,是她在借机求饶。
  在宇文婧耳中,却是明目张胆的挑衅。她惊的眼睛都瞪圆了,却要逼着自己不能立刻发作——
  定是贱人勾引,故意示威,她还在这里,陛下怎么可能不给宇文家面子。
  她竖起耳朵听,却听到从来不苟言笑的新帝言语温柔,轻含笑意。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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