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身边人安静的过分, 隔着眼前一层黑布，她宁愿相信那是天上落下来的雨滴，也想象不出那个肆意张狂的青年会有落泪的模样。
  果然, 那“雨”只落下一滴后，便再没有落下来。
  她应该对他说些什么的。
  整个江陵都在裴烬的控制之下，自己再想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跑，除了等待暗桩的营救外, 就只能从他身上下手了。
  她掩饰着满腔的情绪，勉强开了口：“裴烬……”
  可青年并不领情，他声音低哑, 态度少见的冷淡，“不必说, 我已经不想再听了。”
  荣黎只开了个头的试探, 就这样被堵在了喉咙里。
  一路的静默无言。
  她本就没什么可说的，可裴烬真的一句话也不说了, 她反而觉得不自在，只得将注意力都放在耳边的心跳上，一下一下数着，以此来消解自己逃跑不成, 反被抓回来的挫败感。
  身体真的很容易适应变化，几天前她还对裴烬的怀抱感到排斥, 这会儿已经不觉得自己给他当街抱着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他身上苦涩的莲香，稳重踏实的脚步声，挺拔的姿态和掌心散不去的温度。
  她竟已经熟悉了。
  走出不短的距离后, 裴烬停了下来, 荣黎虽然看不到，也能通过他的动作判断自己是被抱上了马车。
  马车脚程快, 顷刻后停在宅院外。
  荣黎想要摘下眼前的黑布，可双手一直被裴烬按在掌下，不得放松。
  下马车时，脚尖还没触到地面，便被他搂住腰抱在了肩上，她趴在青年的后背上，一路的憋闷，总算爆发出来。
  “你若不高兴，该怒该骂都随你，何必不作声来逼我就范。”
  “我没有不高兴。”
  “那就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回答她的又是沉默。
  这不是不高兴是什么。
  他是小孩吗？想什么都不让人知，心思藏的那么深，一层又一层，叫人心里没底，她会信他才怪了。
  箍在腿上的手臂紧了又紧，一路被抱回房中，荣黎都做好了会被他粗暴的扔到床上的准备，可青年的动作却慢了下来，扶住她的腰，温柔的将她放下。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坐在床沿上，警觉地往后退去，生怕裴烬压不住怒气，又要对她做什么奇怪的事。
  可料想中的触碰迟迟未来，当她解开眼前的黑布时，裴烬已经出去了。
  荣黎不解，按捺不住身体追了出去，等她站在内院里，看不见一个人，只听到院门关上的声音，然后是一声落锁。
  这下，她彻底被关在这儿了。
  憋着一肚子的火，猛的往门上踹了一脚，平复下心情后，上床，睡觉。
  之后两天，除了早晚定时出现在门内的饭盒外，她一个人都看不到。
  这是裴烬给她的惩罚吧。
  荣黎已经撒过了气，并不将这幼稚的惩罚往心里去，该吃吃，该睡睡，闲暇时出去晒晒太阳，拿出纸笔来练字，日子虽然清静悠闲过了头，也还过得去。
  直到第四天，许久未打开过的院门，总算有人进来了。
  她起身去看，是裴勇往内院来，等他走近时，她才看清楚，裴勇嘴角青了一块，像是被人打了。
  看到她，裴勇嘴角扯起一个笑。
  荣黎上前，面色愧疚，“是因为我吗……”
  “别别。”裴勇慌张摆手，“殿下你别多想，我哥就是那个脾气，我皮糙肉厚，办事不利，被打两下也是应该的。”
  “哥让我过来收拾一下东西，以后我就不能再来陪你了。”说着，自顾自走进了房中。
  说是来收拾东西，其实根本没有可带走的物件，裴勇在屋里转了一圈后，从怀里拿出一瓶药来放在了架子上，替换了已经见底的药瓶。
  看着原本活力十足的裴勇变得恹恹的，荣黎心中很不是滋味。
  她将自己这几天自己练字的纸张整理好，拿给裴勇，“这是我写的字贴，都是简单好认的字，你带回去吧。”
  裴勇接过来，“谢谢殿下。”
  他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殿下，我哥人其实不坏，就是脾气怪了点，你千万别记恨他。”
  “我已经好几天没见过他了。”
  她不想记恨一个不在眼前的人。
  裴勇不懂她的心思，反而解释：“我也就早上见了他一面，他这几日同陆元和办事去了，是跟刺客有关的事，涉及不少人呢。”
  提及此事，荣黎顺势问了一句，“那些刺客是谁派来的？”
  “依照口音和刺客的口供，已经肯定他们是东祁派来毁坏和谈的，郡守已经将审讯结果如实上报，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没有北庆的责任。”裴勇答得利落，似乎是来之前就想好了这番话。
  听罢，荣黎总算得了些安慰。
  回过神来，又试探问：“是裴烬让你来告诉我的？”
  裴勇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她能这么快反应过来，只憨厚的点头，“他说你早晚会知道这件事，现在告诉你，就是让你别太担心。”
  旁人口中的裴烬，和她眼中见到的，多少有些差距。
  荣黎轻叹：“他还真是好心。”
  裴勇收起字帖，忍不住多说几句，“我哥那人吃软不吃硬，我知道你们出身高贵的人都看重尊严，但如今寄人篱下，还是舒心的活着最为重要吧，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他说话虽直却是出自真心，荣黎回以微笑，“多谢你的忠告，我会记住。”
  “那我先走啦，等我哥消气了，我再过来跟殿下学认字。”
  “好。”
  看着裴勇离去的背影，充满生气的院子很快又寂静下来，她心里空落落的。
  ——
  翌日入夜。
  荣黎坐在桌边独自换药，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换药，在上面按一下还会有点疼，抹上新换的药后，再重新包扎起。
  院子里的矮树留不住飞鸟，明明是盛夏，她却连蝉鸣鸟叫声都听不到，独自一人待在死寂的院子里，除了看书写字外，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打发时间。
  她断断续续想了很多，回到北庆后，调整赋税，增兵备战……
  一边梳着头发，拿定了政事上的打算后，思绪不受控制的回到当下的处境中，她有些拿不准裴烬的态度，明明待她不算恶劣，可应是不许她离开。
  说什么要她陪着，自己还不是为公为私的奔波在外头，留她在此，只是空耗光阴罢了。
  他掌握江陵城，是天性使然的征服欲，还是想要借江陵城做什么文章呢？
  这个人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她心上，说的话做的事都让人捉摸不透。
  若说他全然为了利益，以他的能力，如今应该富能敌国，可他却屈身躲在人后暗中操作，仿佛是享受掌握权力的快//感，而不愿出面担负任何风险。
  师傅教她君子行正道，小人走邪路。正邪不两立，或许以她的思考方式，永远也想不明白裴烬的所思所想。
  她从镜前起身，一头长发散落在身后，正要走到床前就寝，却听到了寂静中传来的开门声。
  是院外传来的。
  不多时，男人的脚步声从外院走来，并未在卧房门前停留，穿过内院，径直往西边走去了。
  她想起裴烬同她说过的，叫她不要轻易接近的西房。
  他进了西房。
  时隔几天才等到他回来一次，荣黎想起自己这几天的孤寂无趣和那夜被他带出大牢后，一路的相对无言。
  再这么彼此沉默，她真怕自己一辈子都要被困在这座囚笼中，空耗时光。
  她还有许多事要回去办呢，裴烬不着急，她不能不为自己的国家和皇弟想。
  这样想着，她穿回外衣，随意拿起桌上的发带简单束了一下长发，便推门走了出去。
  从来没亮过灯的西屋，今夜亮亮堂堂的，模糊的窗景上映出屋里晃动的烛影，却不见里面有人走动。
  但他肯定就在这里。
  荣黎轻手轻脚走到门前，想要敲门又觉得自己若不主动些，等来的也只会是裴烬的冷脸。
  她垂下手径直推门，出人意料的是，里面没有落门栓，她只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今夜的气温还不算太热，门开的一瞬间，却有一股热气迎面涌来。
  她感到好奇，又急于见到裴烬，便没有多想，走进房间，四下探查。
  从外头看，西屋并不很大，她进来才发现，屋里里外图看上去大了三倍，大部分空间都藏在了院墙后，她以为的“邻居家”，其实有大半的面积都涵盖在这间屋里，像一处空旷的宫殿。
  荣黎不禁感叹：裴烬对于建造暗室，似乎颇有心得。
  拨开被烛光染成淡黄色的轻萝烟，暗藏在内的空间在眼前陡然扩大，竟是一处飘着水雾的浴池！
  她想要见的人正赤//裸着身子泡在热腾腾的池水中，馀光只一撇，瞧了一眼那花白的胸肌后，便立刻转身，退回了纱帐后。
  因为匆忙，脚下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低头看去，竟是一堆染了血的衣衫，哪怕布料颜色暗沉，也藏不住鲜血浸润的湿濡感，她的鞋尖只是稍稍从衣衫旁蹭过，便粘上了红色。
  他是刚在外头杀了人回来的。
  想到这儿，荣黎紧张的吞了下口水，停在原地，不知该进该退。
  “又想逃跑？”
  低头思索时，青年的声音伴着指尖撩拨水面发出的潺潺声响传进她耳朵里。
  听他这话，分明是还记恨着那夜她逃跑的事。
  她避重就轻，答了句：“我猜你在这儿，过来看看。”
  隔着纱帐，只能模糊的看见水中的青年冷哼了一声后，展开肩膀往后靠去，似是随意洒脱，目光却毫不放松的紧盯着她的方向。
  嘴里还颇为幽怨的说：“我有什么好看的，比不得殿下惦记着北庆的臣民重如泰山，我这个罪臣，无论是做了天大的好事还是多大逆不道的恶事，在殿下心里都不值一提吧。”
  荣黎偏着脸，只道：“那夜你救了我，我很感激。”
  闻言，青年似乎有些惊讶，语顿片刻后又恢复了方才的轻浮，“殿下说围场那夜，还是火烧郡守府那夜？”
  他有意细数对她的恩情，荣黎听在耳中更觉得羞愧。
  “都是。”
  “既然殿下还记得这两次救命之恩，不知殿下要如何报答？”裴烬轻声问，从水中站了起来。
  耳边传来流水从身上滑过，流进浴池的啪嗒声，继而是青年在水中走动时发出的哗哗声，荣黎感到很不自在，却没有选择逃开，只默默攥紧了袖下的手掌。
  能再次搭上话已属不易，若聊的投机，逃走的可能性还能大一点。若临阵脱逃，就是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逼。
  她死死的偏着脸，不肯去看他，依旧耐着性子说：“若你愿意，我可许你官复原职，一切既往不咎。”
  “哈哈哈。”裴烬没想到她给说出这样天真的回答，忍不住笑出声。
  “想让我放你离开就直说，不必用功名利禄来哄我。”
  “我没有哄你，那日之事……”荣黎还想为自己的行为辩驳，却被青年冷洌的声音打断。
  “别说了。”
  裴烬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面前，擡手间猛的拽掉了挡在二人中间这层薄薄的纱帐，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语气阴狠，“我不想听。”
  手上突然被湿热的触感包围，荣黎惊讶之馀，扭头看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便将青年湿漉漉的发尾，被热水熏红的肌肤和那遍布伤痕的胸膛，看在了眼中。
  多年征战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疤，大大小小，几乎遍布全身，这是他为北庆付出性命换来的勋章，就是这样一位功臣，被她算计得不得不流落异乡。
  她不忍移开视线，徐徐道：“我可以向你解释。”
  许是情势所逼，更是见他一身伤痕，这瞬间，她竟然真的想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无论是昨夜逃跑，还是之前诬陷他，她都可以解释，她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缘由，并非是为了一己私心，也不全然是对他的厌恶。
  同在官场多年，裴烬若真能听得进去，也不会不理解她的这些“不得已”。
  可他只是无奈地笑了一声。
  “殿下，你以为我会记恨你利用我来削弱张家，铲除外臣势力？那你的确是看轻了我。”
  荣黎心下一惊，他竟然都知道？
  除了前世那些无法言说的恩怨外，裴烬口中所说的缘由，便是她心中所想。
  可，可……
  “你既然不在意，那为什么还要把我困在这儿？”她越来越想不明白。
  还挂着水滴的脸颊缓缓低下来，抓在她手腕上的大掌扯着她向前倾去，几乎就要正脸撞在他伤痕斑驳的胸膛上。
  她仰起头，正欲嗔怒，却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不喜欢你做北庆的公主，我想让你只守着我一个人。”裴烬半垂眼睫，长舒一口气，表情似是沉重，说完后，眼中的偏执不减反增，像是着了魔一般。
  她做事很少完全出自私心，却没想到威名在外的裴烬会为了私心抛弃肉眼可得的利益，甚至愿意与两国为敌。
  抓了她，他没法对北庆丶南武交代。
  可他还是做了。
  荣黎不敢想象，如果自己虚与委蛇答应了他的请求，他会多么疯魔。
  “那不可能。”她扭过脸去，转身想要离去。
  早知他是一个私心过甚的小人，自己就该想法搞点毒药来，干脆毒死他算了，何必自讨苦吃来同他说这些废话。
  走出去没两步，便被拽了回去，青年力气大，荣黎只觉得身形不稳，下一秒便被身后人箍住了肩膀，耳边凑上来一股温热的吐息。
  “我已经做到了。”
  裴烬轻声呢喃着，热烫的薄唇覆上了她鬓边的碎发。
  少女终究是年岁小，哪怕晓人事，也敢大着胆子在一个赤着身子的男人面前说话。她不会怕，可裴烬却熬不住。
  曾仰望的明月就在身前，本想将人留下细细哄着，将全天下人都不敢不敬的公主，变成他握在手心的明珠，染上他的气味丶体温，成为他一个人的光亮。
  别人有的温情，他也要有。
  她给旁人的一切，从此只能是他独有。
  少时期盼而不可得的，如今得到了，便要死死的握在手中。
  这一刻，他想：他不只要她身边只有他一人，更要她从身到心，也属于他。
  会很难，但他就喜欢逆天而行。
  方从浴池中起来，身上萦绕着潮湿的雾气，搂抱着少女娇小的身躯，几乎把她身上也染湿了。
  眼中看着那渐渐浮起薄红的耳垂，裴烬收紧手臂把人往自己怀里搂，压着胸中不受控的欲//火，抱着人就往房间另一侧的软榻上去。
  突然给他揽着腰抱起来，荣黎双脚离地时便觉察到了危险，用手推，用脚踢，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撼动他分毫，反换来他挑衅一般的低头一吻，落在了她脸上。
  她捂住被亲的地方，擡头看他，只看到一双充斥着欲//望的眼睛，晦暗不明。
  只一个浅浅的对视，仿佛自己全部的意识都被吸进那深不见底的瞳孔中，其中暗藏的混乱不堪的心绪和某种坚定不移的执念，拉扯着她，竟叫她一时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明明只是出身底层的野心家，对一国公主粗暴的征服欲而已。
  为何她会觉得压抑，仿佛被某种凶猛的情绪裹挟着，挣不脱逃不掉，一旦被追上，便再没了退路。
  “裴烬，我……”
  她想说些什么，转移他的注意力，打断他眼看着就要控制不住的冲动。
  回答她的却是更加没有章法的深吻，从舌尖到贝齿，每一丝空气都被他掠夺去，荣黎的呼吸越发困难，头晕目眩，四肢发软。
  她被放下坐靠在软榻上，不等她有任何动作，青年健壮的身子便居高临下的覆了上来，将她禁锢在双臂与软榻之中狭小的空间中，连一点微小的动作都不能有。
  裴烬狠狠的吮了一下她的唇，松开口，眼神迷离，“殿下，你好美。”
  “不要。”
  荣黎按住他摸向自己腰间的手，馀光瞥见那不友善的秽//物，顿时警铃大作。
  心中念着非礼勿视，眼神只能往他脖子上飘，为难道：“我的伤还没好。”
  裴烬将她的手抓回来，送到唇边，在指尖上吻了又吻，轻笑着低语：“不是都能逃出去那么远了吗，给我//撞两下也会疼？”
  荣黎咬唇，解释说：“我没有想逃，只是担心属下的安危，想去看看他们有没有安全离开。”
  “你怀疑我对你说谎？”裴烬冷笑一声，身子无声无息的压下来。
  尽管还未压实，于她已是重压。
  他扣住她的手，长叹一口气，眼中短暂的流露出一丝忧伤，“明明说谎的人一直都是你。”
  “裴烬！”荣黎紧张地绷紧身体，生怕碰到那东西。
  她幼时接受过的教导，皇室女子虽不必如民间女子那般重视贞洁，也需洁身自好，不可与人苟且，更不能将自己轻易交付，铸成大错。
  万一有什么意外，她的名声，权力都将不复存在，她实在不敢想下去。
  少女因恐惧，脸色都白了三分。
  裴烬看在眼中，神情阴沉，“你就那么怕我？”
  “我不喜欢这样……”
  何止是不喜欢，被人羞辱的耻感快要把她的眼泪逼出来了。
  少女眼眶湿润，一双杏眸低垂，楚楚可怜的惹人爱惜，衬得他像是个强取豪夺的禽兽。
  裴烬一来没有读过圣贤书，二来本就是个野惯了的粗人，哪怕识些字也绝不是为了学什么怜香惜玉。
  他轻轻吻她的耳，低声诱哄：“是你闯进来添了一把火，不打算帮我，难道要让我就这样走出去？”
  闻言，身下的少女将唇咬了又咬，在他的带领下，颤巍巍的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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