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伴随着急促的鸣笛声，一辆救护车稳稳停在大平医院癌症中心门口。
  医护人员迅速而专业地将担架床接下，床上躺着的，正是形容枯槁的刘元。
  转院手续早已由刘文春院长亲自协调办好，一路绿灯，刘元直接被送入癌症中心内肝胆胰外科的VIP病房。
  消息像一阵微风吹过科室，不少知情的医护都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欺压工人们的黑心老板，如今以这样一种方式回来，真是造化弄人。
  医院的走廊和导引台上，医护们议论纷纷，基本上都不太理解。
  “这家伙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说不来我们这里看病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是啊，这家伙年轻那会开皮革厂，舍不得用机器，就让工人们用手去弄，结果很多工人得了白血病，还有些是十几岁的小姑娘。”
  “这件事我知道，当时在重市可是引起不小的轰动，连市长都去了，但是这家伙一口咬死不知情，最后也拿他没办法。”
  “真是没想到，这家伙在那个年代就能这么奸诈，就知道注册企业的时候不用自己的名字，出了事反正也找不到自己头上。”
  “要说刘元这家伙干的恶心事，那是一箩筐都说不完，总之很坏很坏就是了。”
  “要我说啊，这家伙现在得了癌症，那完全是报应，对于这种人，我衷心地希望他得了胰腺癌，最好是晚期！”
  “哇，欢子，这你怎么知道的？”
  众人讨论到这里，一个老护士忽然挑眉问道，脸上写满了好奇。
  小护士杨欢顿了顿，瞪大了眼，她还真没想到，“真是胰腺癌？”
  “对啊！他之前在市一院的，那边有我朋友，我早就知道了。”
  “这......”
  杨欢叹息一声，随即再次双手合十：“不管怎么样，希望这家伙这次手术失败吧！”
  说完这句，她忽然又意识到不对劲，如果手术失败的话，那陆主任岂不是也跟着倒霉？
  就因为这么个家伙，损伤陆主任的行医声誉，这肯定是要不得的。
  于是杨欢再次改口，重新许愿道：“希望这次这家伙手术成功，但是接下来生不如死！”
  众人听到杨欢的话也没说什么，因为刘元这家户确实够坏够讨厌。
  他这些年做了很多坏事，不管是现实还是网络，早就是天怒人怨，大家巴不得他早点复发呢。
  当然，这些议论陆离是不知道，尽管违背一个医护的职业规则，但是医护们首先也是人，也有人的情感。
  陆离得知刘元入院后，没有任何耽搁，也几乎没有多余的情绪流露。
  他公事公办，吩咐住院总安排好床位和相关检查，态度冷静得近乎公式化。
  这与当初对待王翠兰时那种发自内心的关切和温和，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他心里，医生的职责要履行，但情感的天平无法欺骗自己。
  他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并且看不上刘元这号人。
  被他直接或者间接伤害的人，那是何其多啊！
  处理完手头的急症后，陆离带着周峰，走向刘元的病房。
  推开房门，消毒水气味中混杂着一丝病人特有的衰败气息。
  病床上，刘元蜷缩着，原本肥胖的身躯如今只剩下骨架撑着松垮的皮肤，脸色是胰腺癌晚期典型的蜡黄，眼窝深陷，眼神浑浊而无助。
  他身上插着鼻饲管，手臂上打着点滴，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濒死的灰败之中。
  听到脚步声，刘元艰难地转过头。
  当他看清来人是陆离时，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彩，有羞愧，有哀求，还有一丝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渴望。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发出沙哑的声音：“陆……陆主任……”
  这声音微弱而谦卑，与记忆中那个嚣张地指着鼻子威胁“你给我等着”的刘元判若两人。
  陆离走到床边，拿起挂在床尾的病历夹，快速浏览着最新的生命体征数据，语气平静无波：
  “刘先生，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疼……浑身都疼……没力气……”刘元气若游丝，眼神紧紧盯着陆离，像是生怕他转身就走，
  “陆主任，我……我知道我以前不是个东西……我对不起，对不起很多人……我混蛋……”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眼角挤出了几滴浑浊的泪水：
  “我后悔啊……真的后悔了……钱再多有什么用，买不来命……陆主任，求求你，救救我……我还不想死……我儿子还没成家，我还想看看孙子……”
  陆离没说话，周峰也只是冷笑，都到了这时候，后悔还有什么用。
  还有这家伙是不是真忏悔，谁也说不好。
  以他的性格来说，如果这一次真的能好，之前的话说不定也就不算数了。
  不过有一点陆离得陈荣根，此时的刘元是真可怜。
  从一个横行霸道、视底层员工如草芥的黑心资本家，到一个在病痛和死亡恐惧面前卑微哀求的可怜人。
  这种巨大的转变，即便冷静如陆离，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一丝涟漪。
  这不是同情，更像是一种对生命无常、命运弄人的感慨。
  再多的财富和权势，在“癌王”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陆离放下病历，目光落在刘元那张被病魔摧残得不成样子的脸上，语气依旧保持着专业性的平稳：
  “你的病情，刘院长已经跟我详细谈过了。既然你选择来到我们医院，找到了我，作为医生，我会尽我所能。
  但是，你必须清楚，晚期胰腺癌的手术，风险极高，成功率并不乐观。
  这一点，你需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我知道……我知道……”刘元连连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愿意试！钱不是问题，用什么药，做什么治疗，都听您的！陆主任，我的命，就交给您了！”
  看着眼前这个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宿敌”，陆离的心情复杂难言。
  他简短地安慰了几句：“先配合治疗，稳定一下身体状态，我们会尽快组织会诊，制定详细的手术方案。”
  说完，他示意周峰记录几个要点，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他无法在此刻给予更多温情的话语，那会让他觉得自己背叛了某种内心的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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