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的心微微一沉，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是这样的，”刘文春斟酌着词句，还是缓缓道，
  “我有一个远房亲戚，叫刘元。论起来，算是我的一个堂弟。”
  听到“刘元”这个名字，陆离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
  不就是那个拖欠工资、态度恶劣、唯利是图，哪哪都讨人厌的家伙么？
  之前这家伙来找自己看病，先是派保镖，然后自己来，还说要找人收拾自己。
  没有错，就是这家伙。
  一股强烈的厌恶和愤怒瞬间涌上陆离的心头，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刘文春显然注意到了陆离的表情变化，他尴尬地搓了搓手，连忙继续解释：
  “我知道，我知道他之前做的那些事……非常混账！
  不瞒你说，我们很多亲戚都跟他疏远了，我也很久不跟他来往了。
  他那个人，利字当头，做事不讲究，确实……很坏。”
  刘文春用了“很坏”这个词，语气中充满了无奈甚至是一丝鄙夷。
  “但是，”刘文春重重地叹了口气，“老天爷有时候就是这么……戏剧性。他得了病，而且是晚期胰腺癌。”
  陆离倒是不奇怪，因为之前见刘元的时候，这家伙脸色就不怎么好了，很瘦，泛黄，当时陆离就大致猜到，不是胰腺癌就是肝癌。
  胰腺癌，“癌中之王”，晚期意味着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预后极差，生存期短，治疗过程异常痛苦。
  别说是刘元这样的，当年的乔布斯，拥有全世界最好的医疗资源，但是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
  “他辗转了好几家医院，情况都不乐观。”刘文春继续说道，
  “最后……最后还是找到我这里。毕竟，咱们大平医院癌症中心，在国内是顶尖的。
  他知道你是我们这里肝胆胰外科的权威，尤其擅长高难度手术……所以，他……他恳求我，希望能请你主刀，为他做手术。”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离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给这种家伙做手术，从情感上，他一万个不情愿！
  他甚至觉得，这是一种对善良和公义的嘲讽。
  刘文春看着陆离阴晴不定的脸色，语气更加恳切：
  “陆离，我完全理解你的感受。说实话，我刚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反应也是……觉得讽刺。
  但是，你看，首先，我是个医生，你也是。
  医生的天职是救死扶伤，面对的是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而不是去评判他的道德过往。其次……”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抛开那层疏远的亲戚关系不说，我作为院长，如果断然拒绝一个前来求医的晚期癌症患者，尤其这个患者还……还多少跟我有点关系，传出去，对医院的声音影响太大了。
  别人会怎么说？会说我们大平医院心胸狭窄，挟私报复，见死不救。
  这对刚刚建立良好声誉的‘翠兰基金’，也可能产生负面影响。”
  陆离沉默着。
  院长的顾虑，他从专业角度能够理解。
  希波克拉底誓言中“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的准则，也在他脑海中回响。但情感上的那道坎，实在太高了。
  “我知道这让你受委屈了。我这个院长，平时很少这样以个人名义向你开口。这次，就算是我刘文春个人欠你一个大人情。
  刘元的情况确实很糟糕，肿瘤位置不好，侵犯了重要血管，手术难度极大，风险极高，可以说九死一生。
  但如果不手术，他可能连三个月都撑不过去。我相信，以你的技术，或许还能为他争取一线生机。”
  “他昨天来找我，人已经瘦得脱了形，完全没有了过去那种嚣张的气焰，就是一个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可怜虫。
  他说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当然，这种时候的后悔，有几分真心，谁也说不准。
  但我们不能因为怀疑，就剥夺他作为病人接受救治的权利，对吧？”
  陆离依然没有说话，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理智和情感像两股巨大的力量在撕扯着他。
  不过虽然厌恶，但是他心里大致也清楚，既然连院长都开了这个口，自己大概是没法拒绝了。
  良久，陆离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抬起头，看向转过身来、眼神中充满期待和不安的刘文春。
  “院长，”陆离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我明白了。”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每个字都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出来：“我接受这个手术任务。”
  刘文春脸上瞬间绽放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夹杂着深深的感激：“多谢了……”
  陆离抬手，打断了院长感谢的话，他的眼神锐利而清明：“院长，您不用谢我。我同意做这个手术，不是因为我原谅了刘元过去的所作所为，更不是看在您的面子上。
  我同意，只基于两点：第一，他是一名罹患重疾、寻求帮助的病人，而我是医生。
  第二，您说的对，大平医院癌症中心和‘翠兰基金’的声誉，不能因为个人好恶而受损。”
  他站起身，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请您转告刘元，我会尽我作为一名外科医生的全部所能，为他制定手术方案。
  但您也必须明确告诉他，晚期胰腺癌手术风险极高，术后并发症多，生存率依然不容乐观。
  他需要签署详细的知情同意书，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刘文春连连点头：“你放心，这些我都会跟他讲清楚。陆离，你能这样顾全大局，我……我真的很佩服。”
  陆离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院长办公室。
  关上门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脚步有些沉重。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知道，接下来，他将要面对一场极其复杂、充满技术挑战，同时也交织着巨大伦理和情感冲突的手术。
  这不仅是对他技术的考验，更是对他医者仁心的终极锤炼。
  他走向医生办公室，准备调取刘元的全部病历资料。
  大致看了一遍后，还是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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