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的左手动了。
  无损伤镊的尖端如同蜻蜓点水，极其轻柔、极其精确地探入破裂的血管断端边缘，轻轻夹起一小片菲薄的血管内膜组织。
  镊尖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仿佛焊在了那里。
  与此同时，他右手的持针器带着那枚微小的缝针，如同穿花引蝶般靠近。
  针尖在无影灯下闪烁着一点寒芒，精准地刺入镊子夹起的血管壁边缘，穿透，然后从外侧穿出……
  动作细微到了极致，每一次进针、出针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缝线在破裂的血管壁上编织，如同在悬崖峭壁上绣花。每一次轻微的牵拉，都可能让那层隔绝着动脉和静脉的、薄如蝉翼的肿瘤组织彻底崩溃，引发门静脉的致命性破裂。
  汗水，无声地顺着陆离的额角滑落，浸入他鬓角的发际线，甚至有一滴悬在他的睫毛上，将落未落。
  巡回护士立刻上前，用无菌纱布小心地吸掉他额头的汗水，避免汗水滴落污染术野。
  一针，两针，三针……
  破裂的血管断端被细密的缝合线一点点拉拢、闭合。
  涌出的血液肉眼可见地减少、变慢。
  当最后一针打结，剪断线头，那根致命的动脉终于停止了喷射。
  “动脉破口缝合完毕，出血止住！”陆离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高强度专注后不易察觉的沙哑，但依旧平稳。
  手术室里紧绷的气氛似乎松动了一丝，几声压抑的呼气声响起。
  然而，就在这紧绷的弦刚刚松懈一瞬的刹那，异变陡生！
  “呃啊——！”
  一声痛苦至极的、仿佛从胸腔深处被强行挤压出来的嘶吼，猛地从陈劲生喉咙里爆发出来！
  这声音如此突兀，如此凄厉，瞬间撕裂了手术室短暂的寂静！
  这一刻，心电监护仪上，代表心率的那条绿色曲线陡然向上疯狂窜升！
  从稳定的80次/分，如同失控的火箭般飙升到140、150、160……报警声凄厉地尖叫起来！
  屏幕上原本规整的窦性心律波形，瞬间变得紊乱、宽大畸形！
  “室速！快！利多卡因准备！”麻醉医生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迅速查看麻醉机参数，调整药物，发现又出现新情况。
  “血压！血压在掉！”盯着监护仪的护士惊叫。
  陆离猛地抬头看向监护仪屏幕，瞳孔骤然收缩。
  他立刻低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暴露的腹腔术野——肝脏创面缝合处，只有少量渗血，没有活动性出血！
  腹腔其他部位也没有明显的新出血点！
  “不是腹腔出血！”
  陆离的声音斩钉截铁，他的大脑在电光火石间飞速运转。
  缝合动脉破口…位置靠近膈肌…突然出现的胸痛和心律失常…一个念头瞬间击中了他！
  “膈肌刺激！可能是缝合牵拉或积血刺激膈肌，引发剧烈疼痛和交感风暴！”
  他语速极快地向麻醉医生解释，同时果断下令，
  “加深麻醉。镇痛药！控制心率！准备除颤！”
  麻醉医生动作快如闪电，迅速推注药物。
  几秒钟后，随着强效镇痛药和镇静剂进入循环，陈劲生身体剧烈的抽搐和那痛苦的嘶吼声迅速减弱、平息下去。
  监护仪上疯狂飙升的心率也开始如同退潮般缓慢回落，紊乱的室速波形渐渐被相对规整的波形取代。
  “心率下来了…150…140…130…趋于稳定！”护士报告。
  “血压回升！85/50mmHg！”另一个声音响起。
  一场源自腹腔、却险些在心脏引爆的致命风暴，在药物和及时判断的控制下，被强行按了下去。
  手术室里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喘息和监护仪逐渐平复的报警声。
  陆离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让他高度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巨大的肿瘤破裂口。
  主要的致命出血点已经被控制，但残破的肿瘤组织和肝脏创面仍在渗血，巨大的瘤体本身也如同一个随时可能再次爆发的火山。
  “止血纱！”陆离伸出手。
  大块的、如同海绵般的可吸收止血明胶海绵被迅速递上。
  陆离动作沉稳而高效，将它们仔细地填塞进肿瘤破裂的深腔和肝脏的创面里，利用其物理压迫和促进凝血的作用来加强止血。
  “氩气刀准备！”
  滋滋的蓝色电弧亮起，带着高温烧灼蛋白质特有的焦糊味。
  陆离手持氩气刀喷头，精准地对准那些仍在渗血的肝脏创面小血管进行凝固止血。
  蓝色的电光在暗红色的组织上跳跃，每一次喷射都伴随着一缕青烟升起。
  破裂的肿瘤组织被仔细地清除、电凝止血。
  当主要的止血工作完成，陆离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巨大肿瘤的主体上。
  它像一个寄生在健康肝脏上的巨大毒瘤，盘踞在右前叶。
  “分离钳，长弯梅氏剪。”
  陆离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沉稳节奏。
  他开始了肿瘤的切除。器械在手中交替，分离、钳夹、切断、结扎……
  每一步都精确而高效。巨大的瘤体被一点点从相对健康的肝组织上剥离下来。
  遇到进入肿瘤的粗大滋养血管，陆离会仔细地用血管夹夹闭两端，然后稳妥地切断。
  肝脏断面的小血管和胆管断端，则被逐一用细线结扎牢靠，确保没有胆汁漏出的风险。
  时间在无影灯下无声地流逝。
  器械清脆的碰撞声、电凝的滋滋声、吸引器的嘶嘶声，构成了手术室里唯一的背景音。
  巨大的肿瘤组织被完整地切除下来，放入了护士准备好的无菌标本盆中。
  那东西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暗紫色，表面凹凸不平，布满了坏死和出血的区域，体积之大，几乎占据了整个盆底。
  陆离的目光如同最苛刻的质检员，仔细扫过整个肝脏创面。
  确认没有活动性出血，没有胆汁渗漏。
  温热的生理盐水被大量注入腹腔，进行彻底的冲洗。
  淡红色的冲洗液被吸引器吸走，反复多次，直到流出的液体变得澄清。
  “松开肝门阻断。”陆离下令。
  周峰立刻松开那把沉重的血管钳，解除对肝十二指肠韧带的捆扎。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肝脏创面。
  几秒钟的沉寂。
  然后，创面上只有几处微小的渗血点缓缓渗出，在生理盐水的冲洗下显得微不足道。
  “血流恢复良好！创面渗血轻微！”周峰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陆离点点头，再次检查了一遍腹腔其他角落，确认没有遗漏的出血点，也没有副损伤。
  不过最后又看了一眼盆子里的肿瘤，陆离还是被吓了一跳，
  这瘤子，可真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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