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没什么安排，陆离回家看了看，又陪程琳吃了个饭。
  如今程琳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临盆在即，肚子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大，有时候她根本站不住，需要人扶着才行。
  这段时间高太后忙上忙下，生怕磕着碰着，不但她自己这么干，还让老陆二十四小时待命。
  程琳自己都没想到，本以为这次怀孕会分坎坷，毕竟自己的身体情况就摆在那里，谁也不好说，但结果却让人出乎意料。
  从怀孕到现在，除了前五个月很煎熬之外，之后反而出奇地顺利，自己不但胃口好睡得好，甚至还长了四十几斤，如今都有些婴儿肥了。
  晚上的时候陆离继续为程琳涂抹精油，两人轻声说着，
  “你这段时间忙么？”
  “快忙死了，每天都有手术！”
  陆离甩一把汗，只感觉一阵腰酸背痛，外科医生是个体力活，经常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一般人真顶不住。
  本来说好去锻炼一下，但是拖了这么久，陆离也一直没什么机会。
  现在门诊加上手术的工作量基本已经排满，再加上还要照顾孕妇，陆离更没机会了。
  程琳淡淡一笑，
  “当医生是这样的，往后很多年你都会这样。”
  “我明白，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程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感觉到母亲的情绪变化，也伸出小脚隔着母亲的肚皮轻轻碰了一下。
  “大概三个星期后。”
  陆离点点头，心里记好这个时间。
  虽然程琳说什么也不肯结婚，但陆离却有种已经成家的感觉，正如程琳自己所说的那样，这并不妨碍自己当父亲。
  为了这一刻，程琳怀胎十月，陆离也准备了好久。
  “孩子生下来后，我妈估计会一直照顾你们。”
  “嗯~”
  程琳挽着陆离的胳膊，此刻已经是眼皮昏沉，摇摇欲睡了。
  他站起身，将程琳轻轻放在床上，让她保持侧身的姿势，等到程琳睡了之后，陆离这才打开电脑，忙了一会工作后这才睡下。
  第二天，
  早晨八点零五分，癌症中心联合会诊会议继续召开。
  会议室门被打开，窗外灰白色的天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斜斜地洒在中央那张宽大的椭圆形会议桌上，桌面冷硬的光泽映着围坐的几张面孔。
  陆离，癌症中心主任，坐在主位，面前摊开三份厚厚的病历，这些都是这段时间病人的资料和报告，都在今天的讨论范围之内。
  陆离没动，只是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等待其他人到来。
  脚步声陆续响起，打破室内略显凝滞的空气。
  主治医生周峰走进来，脸色比平日更显灰白，眼睑下方沉着一片浓重的青影，昨夜显然又是一场硬仗。
  他负责的消化内科最近病人越来越多，连轴转都是常态，他已经三天没回家了。
  他拉开陆离左手边的椅子坐下，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重。
  紧随其后的是魏磊，高大身形裹在白大褂里，手里捏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显示着数据和图表。
  他朝陆离和周峰点了点头，在周峰旁边落座。
  谢娜脚步轻快些，夹着一叠影像资料袋，几缕碎发从她匆忙挽起的发髻中滑落，垂在耳际。
  她利落地在陆离右手边坐下，将资料袋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啪”声。
  很快，妇科主任周群英也到了，她年约五十许，面容沉静温和，目光锐利依旧，人称周姐。
  之前的周姐很赏识周鑫，甚至把他当干弟弟对待，在妇科里是手把手的教，不过周鑫这家伙不争气，干了不到一年就果断提桶跑路。
  他倒是对周姐没什么意见，纯粹就是因为妇科某些病人实在难伺候，想想就头疼。
  她向众人微微颔致意，在谢娜身旁坐下，带来一阵淡雅的消毒皂和洁净布料混合的气息。
  最后推门进来的是乳腺外科主任李云。
  他身材敦实，步伐稳健，带着外科医生特有的利落劲头，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
  他环视一圈，在周群英对面、陆离右手最末的位置坐下。
  “人都齐了，”陆离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不高，但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时间紧，病例也特殊，我们直接开始。”
  他将面前三份病历中的第一份推到桌子中央，
  “莉莉，29岁，孕16周，确诊左乳浸润性导管癌，IIB期，ER/PR阴性，HER2强阳性（3+）。”
  谢娜立刻配合地拿起遥控器，对面墙壁上的大屏幕亮起。
  清晰的乳腺钼靶影像呈现出来，左侧乳房外上象限一个不规则、边缘毛刺状的致密肿块触目惊心。
  旁边并列显示着彩超图像，肿块内部血流信号异常丰富，如同张牙舞爪的暗红藤蔓。
  最后是放大的病理报告截图，免疫组化结果被红框醒目地标出：ER(-)，PR(-)，Her2(3+)。
  这一组英文和数字预示着不祥，细看让人心惊。
  “，”谢娜的声音平稳，手指激光笔的红点精确地落在影像的病灶边缘，
  “腋窝前哨淋巴结穿刺，见一枚微转移灶。确诊IIB期无疑。关键点在于妊娠状态和Her2强阳性。”
  她顿了顿，看向周群英，“周主任，妊娠本身对肿瘤进展速度的影响评估怎么样？”
  周群英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靠在椅子上，但声音保持着惯有的沉稳。
  “妊娠期由于体内雌孕激素水平显著升高，尤其是对于激素受体阴性的肿瘤，目前主流研究并未显示会直接加速其恶性进程。激素受体阴性，意味着肿瘤生长相对不受母体激素环境剧烈变化的直接影响。”
  她话锋一转，语气凝重了几分，
  “但怀孕带来的挑战是实打实的：母体血容量增加、心脏负担加重、免疫功能处于相对容忍状态，这些生理改变叠加肿瘤本身，对治疗耐受性构成严峻考验。同时，胎儿的存在，将我们所有治疗手段的选择空间和用药安全窗，压缩得非常狭窄。”
  “狭窄到什么程度？”魏磊插话，眉头紧锁，“Her2阳性意味着必须尽快上靶向药物，曲妥珠单抗是基石。但它在妊娠期的安全性……”
  “是禁区。”
  周群英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FDA妊娠用药分级D级。动物实验明确显示跨胎盘转运，并导致孕中期、晚期暴露的胎儿出现严重的羊水过少、肺发育不全、骨骼异常，甚至宫内死亡。绝对禁忌。”
  这个词像一块冰，砸在桌面上，室内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低了几度。
  一阵压抑的沉默弥漫开来。
  陆离的目光投向李云：“李主任，外科视角？”
  李云一直抱着手臂，此刻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桌面上，手指习惯性地在木质桌面轻轻叩击，发出微不可闻的笃笃声。
  “手术是唯一能在孕期相对安全实施的核心治疗手段。改良根治术（乳房全切+腋窝淋巴结清扫）是首选方案，力求一次性清除可见病灶，最大限度降低局部复发风险，为后续治疗争取时间和空间。”
  他的语气带着外科特有的决断，
  “考虑到患者年轻、对形体关注度高，以及强烈的保乳意愿，保乳手术理论上可行——但前提是肿瘤位置、大小符合严格标准，且术后必须辅以放疗。”
  “但放疗的问题同样卡在胎儿上。”
  周群英立刻接口，她的目光锐利地迎向李云，
  “无论保乳还是全切术后，放疗都是降低局部复发风险的关键环节。然而，放射线对发育中胎儿的致畸和远期致癌风险是灾难性的，尤其在孕早期器官形成期。妊娠期间放疗，绝对不可行。”
  周姐的态度也很明显，这时候放疗对胎儿伤害太大，暂时不作考虑。
  陆离的手指在莉莉的病历纸上无意识地划过一行行数据，指尖感受到纸张粗砺的纹理。
  “那么，化疗窗口期呢？”
  周峰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嗓子，翻动自己面前的笔记本：
  “妊娠期化疗，并非完全空白。现有相对充分的数据支持，在孕中期（14周后）至孕晚期34周前，使用特定的蒽环类药物（如表柔比星）联合环磷酰胺的方案（EC方案），相对安全。致畸风险显著低于孕早期，主要的潜在风险集中在胎儿宫内生长受限和早产概率增加。”
  在看过一部分数据和资料后，周峰对化疗并不排斥，如果实在没办法，化疗也是可选项之一。
  但是下一刻，不同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Her2阳性是硬伤。”
  魏磊的声音带着一种技术性的冷峻，他指尖在平板屏幕上快速滑动，调出文献，
  “EC方案对Her2阳性乳腺癌有效率不足。没有靶向药物加持，单纯化疗，尤其对这类侵袭性强、预后相对差的亚型，效果大打折扣。等于瘸着一条腿打仗。”
  “EC方案…能有多大的把握？”陆离追问，目光紧锁周峰。
  周峰沉吟片刻，似乎在脑中快速计算着各种参数：“基于患者身高165cm，当前体重约550kg，。EC方案标准剂量：表柔比星75-90mg/m2，环磷酰胺600mg/m2，每三周一次。孕期使用剂量通常取标准下限或略减，以策安全。预估完成4-6周期。客观缓解率…乐观估计，30-50%区间。但无法根除Her2阳性驱动带来的高复发转移风险。”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
  “而且，即便化疗完成，术后放疗和靶向治疗仍因妊娠悬而未决，形成巨大治疗缺口。”
  说到这里周峰忽然停下，整个会议室也安静下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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