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作者:秦楼月    更新:2021-11-24 04:05
  说着以额触地,咚咚有声。魏忠贤面色铁青,见魏良卿额头直冒冷汗,便猜出了几分,问他道:“良卿,这女子你可认得?”魏良卿道:“她是李监生的妻子,前番卖了给小唱,竟扮作伶人混进府来。”魏忠贤假作厉色喝道:“胡闹!”转头与信王和声道:“王爷,这女子也能与王爷沾上些瓜葛,如何处置,还请王爷示下!”
  信王以袖遮面,装作十分惶恐道:“小王六神无主,方寸已乱,这个……公公善断,此事就交由公公处置吧。”魏忠贤道:“王爷连这都受不了,日后如何承继大统?”信王连连摆手道:“小王宁愿做一个王爷,也不做那皇帝。时候不早了,小王也该回府了。”离座便走。魏忠贤道:“王爷慢走,日后老奴才再亲至王府回拜。”亲送到府门。
  刚出府门不远,忽从人群中挤过来一人,少冲见他来意不善,伸手欲推,王爷已被挤倒在地。正要喝斥那人,他却先叫起痛来,道:“赔礼,我要你赔礼!”抱膝箕坐,挡住去路。少冲见他竟是武名扬,心知他存心试探信王,便不敢作声。
  魏忠贤道:“名扬,不得放肆!这位是信王爷,当今皇上的御弟。”武名扬道:“名扬心中只有皇上和义父,没有信王。”此言一出,闻者尽皆变色,魏忠贤也是心中一凛:“名扬此言太过大胆。”转念一想:“信王虽然懦弱无能,但他在世一日,始终是心腹之患,且看他如何反应,倘若当场与我闹翻,自是再好不过,我便有理由除掉他了。”便装作未闻。
  公冶苌也为信王捏了一把汗,怕他小不忍乱了大谋,却见王爷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向武名扬躬身一揖,说道:“适才小王受了些惊吓,以至心神不定,撞伤了武指挥,随后当备上薄礼亲至府上慰问。”武名扬也不过分相逼,起身让开去路。众内侍簇拥着信王悻悻然离去。
  少冲一跃上马,正欲随王府的人离去,猛听武名扬叫道:“骆少冲!”这三个字犹如晴天一个霹雳在他心头炸响,不禁回头瞧着武名扬。武名扬一步步走近,脚下全无受伤的迹象,脸上表情似笑非笑。魏忠贤、崔呈秀、许显纯等人目光灼灼,全都盯在他脸上。
  少冲主意一定,脸上惊慌之色顿无,显出迷惘之色来。
  武名扬走到近处,指着他道:“少冲老弟,别来无恙啊?何时成了信王爷的保镖?咱们光着屁股一块儿长大,也不告知我这做大哥的。”
  少冲指指自己的鼻子,摆了摆手,装聋作哑。武名扬道:“你不用鼻子插大葱,装相啦,你化了妆,又不开口说话,一开始我还真的没认出你来,但你上马的姿势露出了马脚。话又说回来,老伙伴见面又何必如此遮遮掩掩的。”
  少冲心中大为失悔,适才无意间使出了“铁马入梦”的招势,被他瞧了出来,心头转了好几个念头,心想:“既然被武名扬识破了身份,我便去刺杀信王,然后假装败逃,以表明我并非信王的人。”正在这时,忽听一女子道:“他不是骆少冲,骆少冲已经死了。”
  少冲听出来人是晋宁公主朱华凤,不由得全身一震,转眼看去,见大路上一大群宫女侍卫簇着公主来到。朱华凤胯下白马,着丝袄,系白绫裙,舞凤团花,为四外雪光一照,如梨花映月,气质绝俗。少冲自与她诀别之后,心中一直如有所失,至今才见到她,听她之言更觉心痛。
  田尔耕跟着也道:“不错,以东厂耳目之灵,骆少冲不可能混入京城王府。”
  公主驾临,在场的文武百官并不上前叩见,魏府的人更无一人迎接,只有武名扬上前为她牵马扫雪,笑道:“今日哪阵香风把皇姑吹来啦?”
  朱华凤轻纵下马,将一条金丝软鞭在双手间抛来抛去,笑着道:“魏公公文成武德,乃我大明百年难遇的治世能臣,他老人家的生辰大典,非我亲自登门祝寿,难表敬意。”话中讽刺味甚浓。
  魏忠贤听了打个哈哈,道:“皇姑说笑了,老奴担当不起。”转头向管家道:“还不请公主进府待茶?”朱华凤一甩鞭子,道:“不必了,本公主送上贺礼,便要回去。”击掌三下,便有两名挑夫抬着一口大木箱来到阶下。魏忠贤心想:“她送的必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倘若里面装着炸雷、毒药、怪物之类,我也收下么?”口上道:“皇姑所送,必是珍贵无比了,不如当面打开瞧瞧,也好让大家开开眼界。”朱华凤道:“如此也好。”便命挑夫拆开木箱。
  待箱盖打开,只见里面还装着一口稍小一些的木箱。两挑夫拿出里面的箱子,七手八脚去了箱盖,谁知箱子还是一口更小的木箱。如此开了一口又是一口,众人相视错愕,起初见这木箱有七八十斤重,还以为会有多贵重的礼物,谁知越开越小,但如此郑重其事,也不知最里面装着的是何种宝贝。
  魏忠贤越看越是心疑,料想公主如此安排,必有厉害的圈套要自己钻,只是冷冷的瞧着。待开到第八口箱子,眼前忽然碧光闪亮,只见箱子里躺着一座骑双胎玉鹿的寿星,乃极为工细。倪文焕是鉴宝的大行家,只觉眼睛一亮,知道是一块二色玉洗就,第一个奔到箱旁,捧起来赏玩不已,啧啧赞道:“好昆仑美玉!好雕琢手法!”
  东厂杨寰、李太常、吴太仆等一班文武,也围拢观奇,有人叫道:“这……这不是千岁爷么?”倪文焕定睛细看,那玉人面目装束果然酷似魏祖爷,喜道:“如此美玉,定能将咱祖爷的尊容留传后世,受万代瞻仰。”
  魏忠贤听说雕的是自己,也是心喜,迈步下阶来看。倪文焕恭谨的递上去,魏忠贤还未到手,忽听崔呈秀惊道:“千岁爷怎么没有牙齿?”魏忠贤一愣,见那玉人发丝可辨,无一处不工细,却没有牙齿,而自己虽届六旬,但习武有年,牙坚齿固,这显然为朱华凤故意所为,正不知用意何在,倪文焕若有所悟的道:“没有牙齿,不就是‘无耻’么?”
  朱华凤喝道:“大胆倪文焕,你敢骂魏公公!”倪文焕吓了一跳,双手一颤,玉雕落地一声脆响,成了碎片。朱华凤随即嚷道:“好哇,你藐视本公主,砸坏本公主的礼物倒也罢了,如何将魏公公的玉像毁坏?这不是大不敬么?”
  倪文焕素惧魏忠贤,被朱华凤这么一喝,竟以为自己真的犯下大错,扑通一声向魏忠贤跪下。魏忠贤明知他没错,但在场百官大都不知内情,不摆摆架势,焉能保全自己的威严,便哼一声道:“倪御史,你这顶乌纱帽还要不要了?”吓得倪文焕更是磕头不已。魏忠贤又向朱华凤道:“皇姑一片心意让这狗官糟蹋了,权当老奴收下了,来日再向公主回谢。”
  朱华凤笑盈盈的一摆手,跃上马背,便要离去,忽转头对武名扬道:“武指挥使,我有话跟你说。”说罢一勒缰绳,策马而去。武名扬想听公主要跟他说什么事,只得搁下眼前之事,到马厩中牵马去追公主。少冲自跟信王回府不提。
  魏忠贤被公主耍了一回,脸上浑若无事,心中恨得牙根都紧,又想到信王身边那家仆确有可疑,但因事务缠身,也无暇追究,分付崔呈秀、田尔耕二人道:“你们不要去,在此吃面,凡有送礼的,叫家人概行入册,等咱闲时再看。”说罢腆着肚进去处置李吴氏去了。众官陆续告辞,门前鞍马渐稀。
  崔、田等人在府门前送客,大街上忽有人作歌而来,歌声嘹亮,振聋发聩,听其辞曰: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茫茫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东升西沉去匆匆;田也空,屋也空,换了多少主人翁;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握手中;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朝走西,暮走东,人生犹如采花蜂,采得百花成蜜后,辛苦到头一场空……”
  只见施施然走来一个老僧,身背棕团,手执藤杖,径到府门外,合十道:“阿弥托佛!贫僧自西蜀而来,要见上公,烦门公通报则个。”门役上前道:“你来打秋风的不是?前日涿州泰山庙曾有两个道人来祝寿的,已领过赏了,你又来干么?”那老僧道:“我不是那庆寿讨赏的。”门役道:“是来抄化的?”老僧道:“贫僧也不化缘,要见你家上公。”门役道:“千岁爷可是你得见的?就是中堂尚书也不得即见,你一个野和尚,想见便见么?”说着便来推他。哪知他如生了根一般,莫想推得走。门役料他是个妖僧,会使定身法,便回手招了十三十个番子手,齐耳棍子来赶。那老僧面带微笑,屹然不动,打在他身上的棍子都原向弹回,倒打得众番子手连连痛叫,闪退开去。
  这时府门内大步走出一人,宏声道:“谁敢在魏公门前放肆?”众番子手道:“好了,天都道长来啦!”
  天都心想:“适才金光得了九千岁褒赏,现下也该我露脸了。”他见这老僧有些门道,不敢小视,走上前挥拂尘便向他一阵横扫猛劈。老僧侧肩转背,一一避开,堪堪三十个照面过后仍不但未伤分毫,连脚步也不曾移动,好端端的站在原地。天都一意好胜,打到第三十七回合,用力过猛,拂尘卷回来击在了自己肩头上,趔趄了两步,差些摔倒。他出了这丑,怎肯罢休,挥拂尘还欲再斗。
  魏良卿看出这老僧必有来历,叫住天都,上前问道:“你是何处的僧人,敢来我府前闹事?”老僧道:“贫僧自西蜀来,要与你上公谈谈因果。”魏良卿道:“上公今日累了,有甚话可对我说,也是一样。”老僧笑着道:“这些儿便叫苦,日后苦得多哩!各人自有因果,你却替他不得。”魏良卿怒道:“你这野秃驴,本公好言好语,你倒胡说起来。”吩咐门上:“送他到厂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