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作者:聂云岚    更新:2021-11-24 03:20
  同时,他见玉娇龙以手指心,眼里露出一种急切和哀恳的神色。罗小虎正犹豫间,忽听背后响起一阵疾骤的脚步声,同时又从人群里传来几声砰喊:“快跑,官兵来了!”罗小虎这才猛转过身来,忽见已有几名兵勇举刀向他扑来。罗小虎顺手抓起一名轿夫,向扑来的几名兵勇抡去。兵勇怕伤着轿夫,退后几步,横刀瞪视着他。彼此僵持片刻,又有几名兵勇跟了上来,绕到他的背后,企图夹击。罗小虎举着轿夫扫了一圈,趁兵勇们溃避时,他猛然大吼一声,用力将轿夫向靠近街心的两名兵勇抛去,两名兵勇吓得赶忙闪躲一旁,罗小虎趁势纵身上前,只一拳一脚,将两名兵勇打倒、踢翻在地,随即跳过街心,向人群跑去。
  聚立在街边看闹热的人群,立即闪开一条巷路,罗小虎刚一钻进入巷,人群立即又围台拢来,把口子封得严严实实。等那七八个兵勇扑过去时,罗小虎早已被裹进人潮中去了。不管兵勇怎样唬喝,人群总是涌来涌去,就是不肯让开一条缺口。
  坐在花轿里的玉娇龙,这时也轻轻拨开一丝帘缝,注视着外面的动静。她把罗小虎如何击退兵勇,又如何逃脱险境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她心里明白了:街上那些因聚着看闹热的百姓们,似乎一个个都在向着罗小虎,也似乎都在巧妙地掩护着罗小虎。
  她不觉暗暗奇怪起来,心想:“这些人与罗小虎有何瓜葛,为何他们都那样维护着他?”
  玉娇龙正困惑不解间,突然看见在那些堵住兵勇前进的人群中,有一张她熟悉的女人的商孔:圆圆的脸蛋上嵌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那女人正在和两名吆喝着令人让路的兵勇吵嚷着,她那显得焦急和带怒的面容上,还不时露出一丝诡请的神情。玉娇龙心里怦然一动,她认出来了,那女人正是蔡幺妹。她再注意一看,见那些紧靠在蔡幺妹身旁身后的,都是一些年轻壮汉,也都在和蔡幺妹吆喝砰应着。正在这时,玉娇龙又看见了街口那边,有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窜进一条胡同去了,前面那个身材魁伟的背影,她一眼就认出了正是罗小虎,后面那人又是谁呢?她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人的身影,但一时却想不起来了。玉娇龙又转眼看看蔡幺妹,心里猛然闪过一个念头:那个跟在罗小虎后面的汉子兴许就是刘泰保。玉娇龙不禁轻轻舒了口气,她已不再为罗小虎的安危揪心了。她再看看那七八名兵勇,见他们有的已被卷进人潮,在人潮中浪来浪去,直被颠得衣斜帽落,狼狈不堪,有的则仍被挡在街心,被嘲弄得进退不得。玉娇龙不禁感到开心,她几乎想笑,但却笑不出来。蓦然间,西疆沙漠鏖兵的情景又出现在她眼前:几百名神锐的官兵,竟被罗小虎一帮人冲杀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今天,也是父亲所辖的部卒,又被这个罗小虎扫尽了威风,她心里不禁隐隐地浮起了一种莫名的羞愧。
  再说鲁翰林被罗小虎揪下马后,竟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急坏了随行亲友和执事人等,赶忙上前围着他,又是呼唤,又是按穴,折腾了半天,他才慢慢地张开了一只眼睛,总算苏醒过来。
  只见他微微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鲁翰林已经不能说话了。守在他身旁的一位年纪较大的管事说:“鲁老爷多半是中风。鲁翰林已成半身不遂,连站立都已不能,更不用说骑马了。于是,执事、管家只好就近雇来一辆马车,由几个亲友搀扶着送回府去。鲁府的一场喜变作了一场忧。府门前虽然张灯结彩,但鼓乐却停奏了;迎宾、赞礼、司仪一干执事人等,一个个愁眉苦脸,无所适从;满堂宾客,有的借故告辞,有的不辞而去,阴溜一个,阳走一个,不到半个时辰,除了鲁翰林的几个至亲好友和翰林院的几位同年知交外,也都纷纷离去。整座鲁府突然变得空荡荡、冷清清的。所以弄成这般狼狈的局面,倒也怪不得那些宾客。原来鲁府自鲁翰林排着全堂执事到玉府去迎亲时起,就在沿街派出了探报,玉府几时发亲,花轿行到了哪里,都由探报飞诀报到府里。因此,花轿在街口被人阻拦以及鲁翰林坠马之事,也都很快就传到鲁府。口传消息本来就有如放转手高利贷一般,几翻几滚就成倍增加,何况这事确也算得稀奇,在京城里真可说是百年难遇。报信人只说了当时发生事情的经过情景,可在宾客中利上滚利,很快就变成了各种传说,而且还有情有节,有根有据。当然,这些传说却大大有损于玉府的尊荣,更是有污于玉娇龙的清白。不少宾客也都是因此而忿然离去。也有一些宾客是出于一片好心,或不忍睹此不幸情景;或不欲主人再为酬客分心;或体念鲁翰林病体急需安静,因而各自识趣地走开。鲁府的人都忙着照看鲁翰林去了,对玉娇龙却十分冷落。花轿到后,只由一个伴娘迎扶着,把她领到一间靠近洞房的耳室里。伴娘很觉过意不去地说:”因为还未行大礼,只好请少夫人暂时屈就一下了。这也是老夫人的吩咐。“说完,便顾自退出去了。
  房里就只剩下玉娇龙和香姑二人了。香姑心魂不定地走到门前探望一下,忙又转身靠近玉娇龙,凄惶而急促地说:“小姐,这下如何办啊!”
  玉娇龙没吭声。
  香姑焦急不安、语无伦次地说:“罗大哥竟给你闯下这大的祸来!他真不该!……
  他平时也不是这样的人,兴许……不过,他竟还活着,这就好了,太好了!“玉娇龙还是默然不语。
  香姑又说道:“我在后面轿子里看得清楚:鲁翰林去打他,他才把他揪下马的。鲁翰林已经瘫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玉娇龙似乎并未留心听她这些诉说,只轻轻说了句:“兴许这时全城正在捉拿他。”
  香姑毫不在意地:“罗大哥既然敢来,他就不怕。我量他们也捉不到他。”
  玉娇龙:“京城不比西疆,他人单势孤。”
  香姑:“罗大哥才不孤单哩!我看刚才那些人群里就有不少人是他的朋友,”玉娇龙:“除了刘泰保和蔡幺妹还有谁?”
  香姑惊异地:“你也看见他们了?!罗大哥就是多亏刘掌柜领着他往东街口那边跑掉的。”她停了停,又带着困惑地说:“还有件怪事:我还看见沈班头也混在人群里。
  后来他又挤到那几个兵勇面前和他们谈话。我当时心里直乱跳,以为要坏事,可他却偏偏指引那几个兵勇往西街口追去了。也不知沈瘸子是看错了,还是故意干的。“玉娇龙听了不禁吃了一惊:沈班头竟然也挤在人群中青闹热来了,而恰恰又碰上发生了这场事情。这是巧合,还是他早就听到了什么风声?出事后,他为何又护着罗小虎?
  是仅仅出于他对罗小虎的好心和义气,还是为了维护玉府的声誉?玉娇龙心里明白,以沈班头对她父亲的忠心,眼看罗小虎惹下这样大的祸来,他是会奋不顾身地去擒拿这个祸首的。但他却反而维护着他,这只能是沈班头已经洞察了其中隐情,为维护玉府的声誉才采取了这样的行动。果如此,那就是自己和罗小虎的隐私他都知道了。玉娇龙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战。这沈班头真令人莫测高深。当然,她也知道,若论武艺,沈班头远非自己的敌手,他如敢于滋事,无异以卵击石,自寻破败,但他那隐锋藏芒,忍辱任践,不忧不怒的神色态貌,却使她感到难于捉摸,她似乎突然从他身上感到一种使人警惧的力量。
  玉娇龙正沉思间,随着一阵脚步声,鲁老夫人陪着送亲的鸾英进房来了。鲁老夫人阴沉着脸,将玉娇龙上下打量一番,又白了眼香姑,这才对鸾英说:“我鲁家也是积德积善之家,怎会闹出这样的事来!丢人现眼这且不说,可怜宁轩也遭了罪,瘫在书房里,是死是活都难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可怎了!”
  鸾英叹了口气,嚅嚅地说:“这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事情已经出了,怨怪都无补于事,还是商量一下如何处置的好。”
  鲁老夫人:“宁轩此刻连话都还说不出来,眼看是无法亲行交拜大礼的了。他又无妹无弟,眼前也没个替身。实在无法,就只有把他的冠服取来代他行礼了。”
  鸾英沉吟片刻,说道:“鲁妹夫只是一时受惊犯病,人还在,哪有这般成礼之说。”
  鲁老夫人:“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只有从权了。行过礼才好同处一室,以便有个照应。”
  正在这时,一个丫环来到房门口,目视着鲁老夫人,似有所禀。鲁老夫人忙跨出门去,丫环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鲁老夫人便匆匆带着丫环离去了。
  鸾英趁此走到玉娇龙身旁,略带咽哽地对她说:“妹妹,你是个有性子的人,你可千万要想开些啊!”
  玉娇龙只默默地听着,没应声。
  鸾英又说道:“狂风暴雨总会停,事情总要过去的。这儿不比在咱家里,我可没法给你分忧啊!”鸾英说到这儿,她那眼泪再也噙不住了,顺着脸颊直淌下来。
  玉娇龙被嫂嫂的好心感动了,她低声说道:“嫂嫂,别为我难过,我已把一切都置之度外了。你自回府去吧,留在这儿难处。”
  鸾英:“我怎能忍心在这样的时候丢下你呢!虽然我知道谁也奈何不了你,可我总难放下心来。”
  香姑在一旁插话说:“少夫人,这儿还有我呢,你就放心回府去吧。你留在这儿反而成了她们的出气筒,多难堪。”
  鸾英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悄声对玉娇龙说:“妹妹,你要拿定主意,千万别听任她们摆布,去和什么冠呀服呀行交拜大礼。一切都得等妹夫康复后再说。”
  玉娇龙点了点头。
  鸾英陪着玉娇龙不断地寻些话来安慰她,劝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