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时如何抉择
作者:乔丹?彼得森    更新:2024-03-23 23:09
  相信无神论的人可能怪罪命运或者时运的残酷,有信仰的人可能会因为神明显而易见的不公正和漠视绝望地挥拳抗议。此外,还有人会将自己“大卸八块”,试图找出痛苦背后隐藏的人格缺陷。这都是同一个主题的不同体现方式,其根本的心理特征是一样的。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痛苦和残酷行径?

  或许这真的是源于不公正又无意义的命运。我们的确有很多理由这样想,但如果你真的这么想会发生什么?杀人狂相信存在的痛苦可以使审判与复仇合理化,就像科伦拜枪击案的凶手明确表达的那样:

  我会在背叛自己的想法之前先死掉。在离开这个毫无价值的地方之前,我会先杀死那些不适合任何事情,尤其不适合活着的人。如果你以前惹过我,我会让你死。你也许可以去惹别人,并且最终逃脱,但是对我不行。我不会忘记冤枉过我的人。5

  报仇雪恨或既往不咎

  卡尔·潘兹拉姆(Carl Panzram)是20世纪最具报复性的杀人狂之一。当他作为一名少年犯被送到美国明尼苏达州的一个专门机构进行改造时,不幸遭到了性侵、殴打和背叛,他心中难以估量的愤怒最后使他成了一个强盗、纵火犯、强奸犯和连环杀手。潘兹拉姆有意识、有计划地进行毁灭,甚至还记录下了自己烧毁的房屋的商业价值。一开始他只恨那些伤害过他的人,但随着仇恨的积累,他最终与所有人为敌。潘兹拉姆通过强奸、谋杀和焚烧来表达对存在的愤怒,他的行为似乎在假设造物主应该为一切负责。这是人类报复心达到极致的最真实体现。


  潘兹拉姆的所作所为似乎可以被理解,而这也正是事情的可怕之处。从他写下的细节中可以看出,潘兹拉姆性格坚强、理性而且无所畏惧,并且拥有与自己信念相符的勇气。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忘记和原谅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人们在经历过相当可怕的事情之后,自然会试图报复,这时候的复仇在道德上似乎是必然的,也难以和伸张正义区分开来。在经历了暴行之后,原谅岂不是懦弱和缺乏意志力的表现?这样的问题折磨着我。但是也有人在经历了痛苦之后选择成为善良的人,这样的人在我看来就像超人一样。


  我认识一些做到了这一点的人。其中有一位出色的艺术家,也是从类似潘兹拉姆所描述的“恐怖学校”里出来的。不同的是,他在还只有5岁时就被扔进了那里,在此之前他因为同时患有麻疹、腮腺炎和水痘而长期住院。语言能力低下、家人的刻意隔离、持续的虐待、挨饿和各种折磨,使他变成了一个愤怒而又扭曲的年轻人。这之后,他用毒品、酒精和其他自残行为不断伤害着自己。他憎恨所有人,包括无常的命运。但后来他主动终止了这一切。他停止了酗酒,停止了仇恨,即使愤怒依然会偶尔闪现。他重新发扬了自己民族传统中的艺术文化,还培养了继承他事业的年轻人。他设计并建造了一个15米高的图腾柱来纪念自己的生命历程,还制作了一艘12米长的独木舟。他把家人团聚在一起,举办了一次盛大的宴会。通过这场由数百人参与、持续了16个小时的宴会,他发泄了自己的不快,并与过去达成了和解。他决定做一个好人,而且最终排除万难做到了这一点。


  我还有过一个来访者,她在一个糟糕的家庭中长大。她的母亲在她还很年幼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她一直跟着祖母生活,但祖母是一个暴躁、刻薄而且虚伪的人。祖母一直虐待她,因为她的创造性、敏感性和灵活性等特质而惩罚她,以此发泄对自己人生的不满。这个来访者和父亲的关系稍微好一点,但她父亲是个瘾君子,而且在被她照顾期间还悲惨地死去了。这个来访者有一个儿子,但她完全没有让任何不幸在孩子身上延续。她的儿子成长为一个真诚、独立、勤奋又聪明的人。她没有将自己继承的创伤继续扩大和传递,而是将它缝合。她摒弃了长辈们的罪过,而这是有可能实现的。


  无论是精神、身体还是心智上的痛苦,都不一定会带来彻底否定人生价值、意义和愿望的虚无主义。这样的痛苦总是可以从不同角度去理解的。


  这是尼采的观点。5他认为面对过邪恶的人的确有可能继续推进邪恶,让它持续存在,但是经历邪恶也有可能让人学会善良。一个被欺凌的男孩可以选择模仿折磨他的人,也可以从自己的经历中明白,欺负他人和制造痛苦是错误的。比如,一个被自己母亲折磨的人能够体会到做个好家长的重要性。许多虐待孩子的成年人小时候也被虐待过,但是大多数儿时被虐待过的人并不会虐待自己的孩子。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可以用很简单的计算来证明:如果一个家长虐待了3个孩子,然后每个孩子长大后又生了3个孩子,以此类推,那么第一代子女里有3个虐待者,第二代有9个,第三代有27个,第四代有81个。一直这样发展下去,到了第20代就有超过100亿人在童年时被虐待过,这比整个地球的总人口还要多。但事实恰恰相反,虐待会在代际间消失,因为人们会限制它的延续。这证明人心中的善是能压倒恶的。


  报复心无论多么有理,都会阻碍内心的成长。


  英国诗人艾略特在他的诗剧《鸡尾酒会》中解释了原因。剧中的一位女性过得很不开心,她将自己深深的怨念倾诉给了一位精神科医生,说希望所有的痛苦都是自己的错。医生听了后很惊讶,问她为什么,她说经过漫长的思考,她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如果都是她的错,那么她也许能做点什么,但如果是神明的错,如果这个世界本身就是错的,如果是现实执意要她痛苦,那么她就彻底没救了。她无法改变现实,但也许可以改变自己的生活。


  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在20世纪中期被囚禁时,也完全有理由质疑存在的本质。他曾作为苏军士兵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还立了功,但后来被逮捕、殴打并投入监狱,在狱中又不幸罹患癌症。索尔仁尼琴本可以变得满心怨恨,因为他一直生活在不幸中,浪费了大量宝贵的时间,目睹了亲友遭受无意义而又屈辱的折磨后死亡,然后自己又患上了重病。索尔仁尼琴是有理由诅咒这个世界的。


  但是这位伟大的作家并没有允许自己的内心走向仇恨和毁灭,而是睁开了双眼。索尔仁尼琴在多次经受审判的过程中遇到了许多在恶劣境况下依然保持高尚的人,他深入思考了这些人的行为,然后向自己提出了一个极难回答的问题:我主动给自己的人生施加过苦难吗?如果有,是怎样施加的?索尔仁尼琴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坚定不移的立场,重新审视了自己的一生。过去自己为什么没能预见这些不幸?自己做了多少违背良心的错误选择?背叛和欺骗了自己多少次?过去的罪孽有可能在这泥泞的地狱里得到修正吗?自己还能赎罪吗?


  索尔仁尼琴仔细梳理了自己的生活细节,并进一步提出了两个问题:我现在可以停止犯错吗?我现在可以修补由过去失败给自己带来的伤害吗?索尔仁尼琴学会了观察和聆听,并发现了一些令他钦佩的人,那些无论如何都对自己坦诚的人。索尔仁尼琴彻底剖析了自己,清除掉了那些不必要和有害的部分,并最终获得了重生。


  分崩离析或重组优化


  有时候人们会坚定地拒绝批判现实与存在。在一个智者的领导下,一群人组建起一个繁荣、富强的团体、部落甚至国家。财富的积累成功孕育了骄傲与傲慢,整个群体沉迷于权力与享乐,结果遭受了战争与奴役。他们反思自省,奋发图强,重建文明,然而历史再次上演。古往今来,这样的故事不断上演。


  这就是生活。人们建立起生活的结构,组建家庭,成立国家,并且提炼出承载这些结构的基础原则,最终形成信仰体系。一开始人们安居于这些结构与体系当中,但是成功会让人变得自满和忘乎所以。


  习惯了拥有的一切,看不见世事的变化和腐败的滋生,然后一切就会分崩离析。


  这是现实或者神灵的错吗?还是因为人们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


  当飓风袭击新奥尔良的时候,洪水淹没了整座城市。这是天灾吗?荷兰人以抵御万年一遇的风暴为标准重新设计了他们的排水系统,如果新奥尔良也这样做,悲剧就不会发生。这并不是因为没人预见到灾难。美国1965年的《防洪法》就要求改进阻挡庞恰特雷恩湖(Lake Pontchartrain)的堤防系统,并要求在1978年完工,然而40年后,该工程仅完成了60%。可以说,是选择性失明和腐败摧毁了这座城市。飓风是天灾,但是在明知道需要准备的情况下不作为则是罪行,而罪行的代价便是死亡。


  在一切崩溃时,主动为自己的失败负责,直面现实,这是极端负责任的表现。而另一种选择是,批判现实的缺陷和存在的本质,然后陷入仇恨和复仇的欲望当中。如果你感到痛苦,这其实是正常的。人是不完美的,生活是悲惨的,但如果痛苦变得无法忍受,你也开始堕落,那么你应该想想以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