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娥穿着家中姨娘新做的贴身缎子旗袍,坐在大哥王万川身边的沙发上，感到浑身都不自在。
  在她身后站着一位沉默的老妈妈，虽然看起来慈和,但从她进来以后，一次也没有对她笑过。可这个老妈妈虽然脸上没有表情，对大哥和她也恭敬,但无端端的——王之娥就是觉在这个老妈妈的眼睛底下坐着浑身发毛，好像从发丝到脚后跟都被人盯着，让她一动也不敢动。
  她今年十七岁，没有上过学。
  王家以前有秀才，是香第。但随着秀才老爷抽大烟死在妓-女床上之后,王家就一日不如一日。
  当年她的姑姑嫁到商人之户是下嫁,是为了老爷欠烟馆的钱。但现在姑姑竟然成了王家嫁的最好的一个了。
  现在王家的姑娘可没有金家这么好的亲事了。
  她不是生的,是姨娘生的。在王家就做着丫的活,要侍候和小姐、少爷。虽然里叫着大哥,但大哥在家的衣服、鞋和帐子都是她和几个姐妹一起做的。
  大哥平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她以前怀疑过大哥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昨天她知道了,大哥是真的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唉。
  王之娥感到背上热乎乎，毛燥燥的，换个姿势坐,但又不敢,只好硬挨着。
  昨天她跟姨娘突然被叫到屋里,大哥跟老爷都在。
  大哥看了她一眼，就说：“那就下来了,就是她吧。”
  大哥和老爷都认真的看了她眼,看她发毛。她莫明其妙的，这大概是大哥和父亲第一次认清她是谁。
  家里姐妹六个，除了最小的,其姐妹个都长差不多，平时穿戴也差不多，说话都低着，在屋里侍候时，她们连都不敢抬。
  大哥和老爷一从来没有看清过她们长什么样，反正都是家里的女孩子。
  家里几个姨娘常常坐在一起做针线说话，指着她们姐妹中几个大的说：“不知什么时候会把你们嫁出去？”
  “不知会把你嫁到哪一家去”
  “不知你以后的夫家是做什么的呢？”
  王之娥以前过能嫁最好的人家就是巷子卖包子的，要是开布店的那一家就更好了，万一要是能嫁到开满店铺的街上的人家，那就能离家远一点了！
  如果嫁不好，那就是嫁给穷人了。
  王之娥倒没过自己要做妾。
  做妾的是姨娘这样卖身的人家。王家又没有穷到那个地步，不会卖女儿的。再不济，有王万川呢。这个大哥虽然跟她们不亲近，但她们都知道大哥在金家能说上话，有大哥在，王家不会倒，不会变穷。只要王家没事，她们就不会有事。
  可是昨天晚上姨娘从屋里回来后就抱着她哭，哭都不敢大声。哭完，眼泪都没有抹净就对她说，大哥要结交一个有本事的人，要送她去给这个人做妾。
  姨娘安慰她：“过了，那个人年轻着呢，也就二十多岁，相貌堂堂，为人厉害，连金家都比不上，是个一等一的能人。虽然是做妾，也不算是委屈你的。”
  王之娥在心里，是吗？年纪不大确实是不错，姨娘被卖给老爷时才十四，老爷都四十了，姨娘以前对她说，老爷年纪大是大了点，但会疼人，年纪大的都会疼人。ŴŴŴ.BiquKa.coM
  她那时就，这么说，年纪大的比年轻的好。
  现在姨娘又换了一种说法，她心里又，年轻的人长好看，也是个优点。
  姨娘跟她说，这个人是有未婚妻的，所以她是妾，让她不要有非分之。
  她，那不就是跟在家里过的日子一样吗？在家侍候，到了那边就侍候未来。
  她了又，让自己不要怕。
  可她走进这幢房子以后，就忍不住害怕了。
  姨娘说，家里的年纪大了，又有儿子，虽然不喜欢姨娘，但也没有使劲折腾人，遇上那心狠的大妇，是会把人给整死的！
  她不知道这家未来的是不是心狠的人，万一她是个心狠的人，那她要怎么办？
  她拿眼睛小心翼翼的看大哥，盼着能说句安慰她的话，叫她别再这么害怕。
  可大哥只是交待她乖一点，然后就只跟这家的下人说话。
  原来这家的下人以前是金家的下人。
  可大哥对着以前金家的下人，却比在家里对着家人更亲热和气。
  面对这样陌生的大哥，王之娥什么也不敢说。
  不知等了多久，外面响起汽车声。
  然后那个腿脚不方便的下人就快步走出去开。
  她听到楼下大的动静。
  然后是一个脚步声上楼的声音。
  跟着，那个腿脚不方便的下人走进来，对微笑的大哥说：“苏先生回来了，请您先去小房等，换过衣服就下来。王小姐就请留在这里，有人陪着。”
  她身后站着的那个老妈妈点点，答应道：“在这里服侍王小姐。”
  王万川站起来说：“那就去小房了。小娥，在这里坐一坐，一会儿大哥来找你。”
  王之娥赶紧站起来答应：“好，大哥。”
  大哥跟着那个人出去了。
  王之娥悄悄松了气。
  身后那个老妈妈走过来，给她换了一杯热茶，站在她侧面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一举一动都别的好看。
  王之娥赶紧说：“谢谢。”
  老妈妈轻声说：“姓马，您叫马婶就行。”
  王之娥碰了一下茶杯，不敢喝水，怕一会儿小便。
  她见马婶说话，赶紧趁机搭话询：“马婶，苏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马婶摇摇，说：“主人家的事，们做下人的不好讲。”
  王之娥连忙道歉：“对不起。”
  马婶：“没关系，王小姐，您喝茶。”
  王之娥端起茶杯，放在唇边轻轻沾了沾就又放下，忍不住又：“马婶，您见过苏先生的未婚妻吗？”
  马婶：“那是们家二小姐。是祝家的下人。苏先生是们二姑爷，这是们祝家。”
  王之娥顿时如坐针毡！
  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又说了句对不起。
  她是万万没到，这个苏先生竟然就住在岳家！是个倒插！
  唉，倒插的女婿本就低人一等，她给这样的人做妾，就更抬不起了。
  这日子比王家的姨娘要难过一百倍。
  接下来，王之娥就什么也不敢说了，战战兢兢的等着，只恨自己没有顺风耳，不能亲耳听一听王万川是怎么跟苏先生聊的。
  大概等了一百年，她听到脚步声！跟着就看到王万川眉微皱，与另一个青年一起走进来。
  那个青年看到屋里坐着她就在前止步，握住王万川的手，拍着的肩，在的耳边轻声说了什么，只见她的大哥王万川的腰不由自主就弯下来了。
  这个青年大约就是苏先生。
  王之娥的眼睛上下的打量。
  确实十分的年轻，比大哥王万川要小好几岁的样子，个子却比高半。面白似玉，微微有些清瘦。的发七分，梳整齐。一双浓眉乌黑，一双眼睛清清凌凌的，黑能照见人的影子。没有什么笑容，似乎并不好亲近。与大哥说话时，像是在与下属说话。
  王之娥最遗憾的就是一直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看她。
  她是家里姐妹中个最高的一个，胸脯鼓鼓的，腰肢细细的。她没有盘，梳着一条辫子，脸上涂了粉和胭脂，眉是剃过重新描的。
  家里的姨娘们都说她这么一打扮，什么男人见了都逃不过。
  她以为她是挺好看的。
  可这个苏先生为什么不动心呢？
  王万川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
  现在耳际隆隆作响，脑子里乱成一团。
  万万没到，苏先生竟然说金老爷是间谍！
  苏纯钧：“们已经抓到了证据，曾经多次卖情报给英国人和日本人，替外国人充当中间人来买卖情报。“
  这样的事，王万川相信金老爷是一做出来的。
  只要是生意，金老爷都敢做。只要能赚钱，什么都卖。
  所以倒卖情报，做中间人，哪怕不赚钱，只是为了讨好外国人，金老爷肯都没少做。
  现在金老爷就在勤部手里，不肯交待，勤部认为金家其人也可能涉案。
  苏纯钧拍着的肩说：“你好好，多保重吧。“
  王万川一阵腿软，握住苏纯钧的手：“苏先生，那妹妹一直仰慕您……”
  苏纯钧冰冷的笑了，说：“一个女人救不了你的，不如别的办法。你总不见也要到勤部去走一趟才肯说吧。”
  这种要命的大事，王万川当然不认为自己送一个妹妹就能了结。
  昏昏沉沉的走出祝家，回过神来时才发现王之娥跟一起被赶出来了。
  王之娥怯怯的喊：“大哥……”
  现在心乱如麻，没有功夫管她，从袋里掏出块钱扔给她说：“你坐车回家去。有事。”
  王之娥拿着块钱站在街上，看叫了一辆黄包车，火急火燎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