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作者:闲野斋主    更新:2021-12-07 08:23
  周星是极相信工人的,他的观点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所以,他存放原材料的橱柜也是不上锁的。
  又一个忙碌的星期天要过去了。下班前,周星见手边常用的翠绿玻璃喷绘颜色不多了,为了方便明天的工作,便想提前做好准备。他穿过喷砂房来到小仓库,突然发现少了十铁罐玻璃颜色。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呢?周星迅速查了一下原材料进出账本,又叫今天加班的戴福生和李长龙协助,将橱柜中的颜料全部拿出来清点一遍;结果,真的是少了十罐颜色,二罐翠绿、二罐中黄、二罐朱红、四罐紫罗兰,价值一千多元,而且只有广东顺德才能进到货。这怎么可能呢?今天早班前准备工作时,周星见装颜色的三层柜中两层是满满的,最上面一层剩有十六罐颜色。外边的人是进不了小仓库的,因为,要穿过机器轰鸣而且肮脏的喷砂房。今天加班的人也特别少,只有李长龙和戴福生,那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呢?周星不自觉地扫了他俩一眼,喷砂工戴福生立即敏感地大声声明:
  “不关我的事,我只管喷砂,从来不接触颜料的!”
  才出校门不久的眼镜子李长龙因善长绘画是喷绘工,立即胀得一脸通红,说话也不顺溜了:“不!不!不是我偷的!我今天没有去过保管室,平时领颜料,我都要跟周老师讲的。”
  这里的工人都习惯叫周星做老师,从不叫老板,工人们当然自有道理。
  戴福生立即说:“那你的意思是我拿了啰!我一个大老粗要颜料有什么用?你没拿紧张什么?脸都红了,汗珠都出来了。”
  戴福生这么一说,李长龙汗珠更多了。他不得不用手抹去汗水,急着声明:“我,我不会做贼!我从小就,就不拿人家东西的!你冤枉我。”
  周星这时说:“我没有说一定是你们拿的,但你们可以帮回顾一下,我不在的时候有其它人来过没有?”
  戴福生很肯定地说:“我在喷砂房里,没见一个外人进来。”
  李长龙也说:“周老师,上班的时间你一直没有离开工作间,你在绘制《八仙过海图》的大样,我在喷绘一幅花鸟,只有中午吃过工作歺后你才离开了。我利用午休的二小时去了一趟新华书店,走的时候戴福生一个人在大工作台上午休。我回来时他也出去了,大门是锁上的,直到周老师来后我才进的屋。”
  李长龙的话似乎把矛盾的焦点集中了,立即引发了戴福生的愤怒和抗争:“你这是什么意思?好像东西肯定是我偷的。你再胡说八道,老子打你的嘴!”
  小李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了,反驳道:“你敢打!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你发什么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这时,有点被动的戴福生竟真的抄起身边的小方凳要砸小李:“他妈的,你再乱咬人,老子砸死你!”
  周星夺下他手中的方凳后说:“戴福生,你用得着这样吗?天大的事都是可以讲清楚的。这样吧,你先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们谈一谈。李长龙也别走,在工作间等一等。”
  周星分别对俩人进行了认真的谈话,然而,毫无结果。三个人又坐在一起了,丁小薇也从门市部下班回来了。周星很无奈地说:
  “现在你们谁都不承认自己拿了那些颜料,我也一时没办法证明谁做了这种蠢事,我究竟应该相信谁呢?今后大家还要在一起工作。”
  戴福生冷冷地一笑,突然插话:“相信谁?我看这世界谁都别相信谁。”
  周星不满地说:“我不同意你的观点,难道你连自己的妈都不相信?那是谁把你养大?”
  “我爸妈当然例外。”
  “这么说,你也承认有可以相信的人了。人类之间如果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还能发展到今天的文明时代吗?为了解决今天的问题,小李给我出了一个主意,就是将问题提交到公安派出所去解决。他说:‘真金不怕火炼。’戴福生,你认为怎么处理好?”周星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戴福生满不在乎地把头一扬说:“去就去!吓唬谁呀?派出所也要讲个人证物证。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一吓就哭。”
  丁小薇插话道:“你们可要想清楚,内部的事内部了结还是好,派出所一查出问题是要依法处理的。”
  没想到戴福生竟先站了起来说:“走哇,去派出所呀!谁怕谁呀?不要敢说不敢去。”
  李长龙被他的话语一激,脸又红了,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说:“走就走!周老师,我还真不信邪!”
  周星等四人到了派出所。周星把失窃的基本情况说完后,值班干警立即将李长龙和戴福生分别带进办公室内间谈了三分钟话。最后,干警毫不犹豫地放走了李长龙,又对周星夫妇说:
  “你们也可以先回去了,剩下的事我们会处理。”
  “就这么简单?”周星问。
  干警笑了:“这问题本来就不复杂。我们还会查下去,你们可以放心走了,有事我会打电话与你们联系。”
  周星夫妇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脚步反而变得犹豫起来。走了不远,俩人几乎同时停了下来,周星先问:
  “派出所的干警会打人吗?”
  周星因为有过被冤枉受审和挨逼、供、信的经历,所以替戴福生担心起来,没想到丁小薇也说:
  “我也在想这件事,我们是不是不该把戴福生送到派出所来?派出所会不会打人我不知道,但听别人说有过这样的事;你以前不也被文化宫的联防队打过吗?”
  周星眉头皱起来说:“如果真发生这样的事就惨了,那我就做了一件造恶的事。戴福生可是有妻子孩子的人,我宁可不追回这一千多元的损失,也不该害了他一家。”
  “我想,像戴福生这样来自穷困地区的青年农民,不像是惯偷,他肯定遇到了大困难,否则不会干这种蠢事。”丁小薇颇有同感地说。
  她的话使周星想起了一个故事:“小薇,你看过世界名著《悲惨世界》吗?”
  “没有,你知道我没多少文化,平时也极少看书的。”
  “那是世界大文豪,法国浪漫主义作家雨果的代表作之一。他在《悲惨世界》中刻画了一个贫困农民冉阿让的形象。在严寒的冬天,他为了挽救饥饿中的小外甥而不得已偷了一块面包,却被关了十几年。他刑满释放后,社会却没有冉阿让的安身之处,他决心报复这丑恶的社会。但是,他在流浪途中遇到了好心的米里哀主教,尽管那天夜里冉阿让偷了主教的银器,而当警察要抓他时,主教不仅不加罪于他,反而赠给他好多东西。主教的慈爱之心和教化,唤起了冉阿让对生活的热爱,他决心以善良来改造社会。化名马德兰的冉阿让后来发迹了,而且当了市长。他看轻财富,用后半生的全部精力弘扬真善美,救助穷人,救助孤儿柯赛特,做了许许多多的好事。最后,一直在跟踪追捕冉阿让的沙威警长也被感动了。”
  丁小薇被这段故事简介打动了,后悔地对丈夫说:“我们可能是做过头了,不就是一千多块钱的损失吗!可这一千多元对困境中的农民是可以起很大作用的,但如果今天戴福生被警方处理了,对这一家人就是雪上加霜了。”
  “那我们回派出所撤诉吧。”周星说。
  “就怕派出所的干警不会同意,弄不好我们还得挨骂。”
  周星说:“骂就让他骂两句吧,救人要紧,现在只有我们能救他出来。依我看,这小案一般是民不告官不究,应该是可以撤诉,允许双方自行解决的。”
  夫妻俩统一了意见又转回了派出所,果然见戴福生手被铐在座椅上,但并没有人打他,只有两名干警在问话和笔录。周星客气地把干警叫到外面说明了自己的意思,干警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映,只是说:
  “东西十有八、九是他偷了。你们想把人领回去自己内部处理当然是可以的,但你们要想清楚,不要出尔反尔,过一会儿又把人送来了,我们的警力可是有限的。”
  “我已经想清楚了,不会再把人送来,但我们还是十分感谢派出所的支持和帮助的。”
  周星十分顺利地将戴福生领了出来。他本想推心置腹地和福生谈谈,可戴福生摸了摸铐红了的手腕,然后深深地向周星夫妇鞠了个躬,便一溜烟似地跑了。
  晚上,戴福生打来个电活说:“谢谢你!周老师。我觉得叫你周老师比叫周老板好,因为你更像一个好老师,我会永远记得你的。我不会再到你那里上班了,请你找过一个喷砂工吧。对于给你造成的麻烦,我只有再三赔礼道歉了!人生在世有时的确是很无奈的:无奈的往事,无奈的现实,无奈的行为。离开之前,我想对你说句真心话:周老师,你是好人!但太善良太相信人了,这样是很难发达的;但是,我希望你这样的好人能发达。再见吧,祝你全家幸福,好人一生平安快乐!”
  电话突然挂断了,虽然周星一句话都没说上,但他相信自己没做错,更希望这位来自贫困地区的青年农民有个好的未来。
  周星押送一辆三轮车的艺术玻雕制品到工地后,回来的路上自己骑的自行车爆了胎,正好路边有个修车的地摊,他便将车推了过去:
  “老板,帮我补一下车胎吧,最好能快点!”
  正蹲在地上忙碌的老板把头一抬,俩人几乎同时叫了起来:
  “周星!”“王健!”
  “怎么是你呀,我的七三班老班长!嗨!还是少年时代的模样,就是沧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