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作者:寂月皎皎    更新:2021-12-07 04:27
  这样的死寂,和死寂中带着阴冷的气息,不该属于繁华著称的妓院,不管这是不是一家独门独户的小小青楼。
  我向鸨母苦笑:“这里,一个客人也没有?”
  鸨母指指楼上,悄声道:“都给他赶走啦!前儿有位吴公子来,不过多说了两句,他一剑挥去,就帮人家剃了个光头,连尿都给吓出来了!”
  “他真疯了!”有种说不出的愤恨和怒气夹着说不出的凄凉涌到心头,那红烛高照下,纥干承基正和那落雁做着什么好事?
  我走到旁边的青玉案前,提起案上偌大的青花瓶,细细赏玩。
  鸨母只是忐忑看着我,紧握着金子。
  我冲她笑了一笑,将青花瓶高高举起,狠狠砸下,砸在青砖铺就的地上。
  清脆的破裂声,如新春的一声巨雷,炸响在死寂的落雁楼,鸨母大叫一声,惊得面孔发白,指着我,又指向楼上那一处的明亮,说不出话来。
  那高烧的红烛仿佛晃动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有一道阴影在门内闪过,伴着冷冷怒喝:“谁在吵?”
  寒光闪过,年轻的剑客只穿了贴身小衣,凌乱着头发,披了件黑色丝质外袍,提剑出现在楼梯口,狠狠望向我,然后惊愕地呆住,不自觉地将袍子紧了一紧,掩了掩胸口暴露的肌肉。
  一声娇慵的叹息,一个披发的美人,扣着衣带,倦倦走到纥干承基旁边,扶住他瞬间变得僵硬的肩,向我凝眸而望。
  那是怎样的一对眸子!妩媚,却清冷,带着洞彻世事的疲倦,和繁华落尽后的萧索,似有情,若无情,透了淡淡的悲哀,微微的无奈,看来好生熟悉!
  熟悉得就像镜子里倒映着的我自己的瞳孔。
  “早说了路归路,桥归桥,你还来干什么?”给那女子扶住肩,纥干承基似乎神智清醒了许多,嘲讽地看着我,道:“莫不是嫌寂寞,找不着男人了奇书网,所以也想投身到青楼来?”
  顿珠喝道:“纥干承基,你敢这样侮辱我们小姐?”
  纥干承基收了剑,不知从哪里摸了一葫芦酒来,狂笑道:“她是你们的小姐,可不是我的小姐,给我骂了,也只好白给骂了!”
  那身畔的女子,——必是落雁了,轻轻握住纥干承基的手,媚笑道:“少喝一些哦,纥干公子,呆会,还要继续……”
  她格格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可惜她笑起来时太过谄媚俗艳,反破坏了那份自然的清冷气质。
  纥干承基却大笑拥住落雁,道:“放心,别说是你一个,就是再加上下面这个自认高贵的名门闺秀,我也可以让你们舒坦到天亮!”
  他嘴角的讥讽更浓,笑对落雁道:“你知道么?这个女子,可是洛阳最有名的飞云庄三小姐,可是,”他狂笑道:“她和你又有什么区别!她甚至远不如你这般温柔可人,心地善良!她是个带了美丽面具的魔鬼,你信不信?”
  落雁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然后轻笑,带了一抹得意,幸灾乐祸的得意。只在这时,才可见得这青楼女子的轻薄,与眸光里的清明不相匹配的轻薄。
  我咬住唇边,只看着这个男子,悲哀无尽地看着这个一度爱我护我如掌中宝般的男子。有咸甜的腥味,从牙缝向上延伸,凝在舌上,刺入肺腑,又从唇边慢慢溢下,却是自己的唇边给咬得破了。
  初见时那夕阳余辉下如邻家男孩般的倔强孤独;
  把我带回小屋后衣不解带的温柔守护;
  香巴拉山做梦般的千里相救;
  厉言疾色与我决绝时手中断裂的小木棒……
  我咧开嘴,有些神经质地笑了一笑,泪水却爬了一脸。
  纥干承基却只淡淡瞥我一眼,目无表情地拥了落雁,回身欲走。
  但我身后却传来了怒吼,和兵刃出鞘的声音。
  没等我醒悟过来,顿珠、仁次、贡布已经冲上了楼,雪亮的腰刀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凌厉而仇恨的光芒。
  然后是白玛,她把我拖到一边,在鸨母和落雁的惊叫声中,也冲了上去。
  他们都与纥干承基交过手,绝不会是他的对手。
  可纥干承基侮辱了我,就是侮辱了他们心中的绿度母。
  那是吐蕃武士宁可死也不愿意承受的侮辱。
  第三十五章 罗网误
  纥干承基面沉如铁,迅速扣好衣带,“噔”的一声,宝剑光华四射,直将四人腰刀光彩全然压去。
  我定定神,叫道:“白玛,你们下来,不用理他!”>
  纥干承基大笑道:“容书儿,恭喜你有一群如此忠心的侍从!我们打个赌如何?我赌过了今晚,你将又是孤伶伶的一个!”
  剑华大展,雪练般耀眼夺目。一身黑袍的纥干承基,飞舞在栏杆之畔,轻挑慢刺,不经意般的出手,如暖阳下的春花漫舞,潇洒迅捷,却将四人迫得一齐退后,在剑光中躲闪回避,虽是努力设法还击,但在那如电般的出手之中,血光如雨洒下,但见白玛、贡布身上俱被伤到,甚至被迫得掉下楼来。
  我忙高叫道:“纥干承基,手下留情!”
  纥干承基长笑道:“也行!今天你就和落雁一齐侍奉我一夜,侍奉好了,明早我不为难你们!”
  白玛、贡布闻言,两眼尽赤,一跃从地上爬起,不顾淋漓洒上的鲜血,又往楼上冲去。
  我大急,匆匆赶上楼去,叫道:“快停手!”
  纥干承基得意地在刀丛中向我挑衅:“你答应了么?”
  我恨恨道:“纥干承基,你明明不是畜生,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变成畜生?”
  纥干承基面色一变,道:“你还嘴硬么?那可怪不得我了!”
  他的剑势一变,屋子里陡然冷到冰点,森森寒气,带着肃杀的死亡之气,幽幽笼住屋子。
  他动杀心了!
  我虽然不再有当年对于游魂的敏锐感觉,但我觉得出那种杀气,那种从纥干承基身上散发出的死亡气息。
  我一阵阵眩晕,甚至听不到屋外传来的阵阵暄闹。
  而纥干承基和贡布、顿珠等却听到了,他们住了手,看着成群的官兵全副武装持着亮晃晃的刀冲上来,又有十余位个禁卫服色的人夹杂其中,看来是特地调来的内廷高手。这些人迅速将所有人团团围住,行动极是敏捷,显然训练有素。
  而屋外,同样是暄闹不断之声,只怕来的官兵少说也有百来个。百余把冷冷举起的刀锋,映着稀薄的月光,凝着可怕的光泽。
  “内廷侍卫?”纥干承基嘲讽地看着围上来的一群,冲我道:“你带来的?”
  我身形摇摇欲坠,倒是落雁正在我身边,眼明手快扶住了我。我擦着鼻上的冷汗,勉强道:“他们不是我带来的。可是,是我害了你,纥干承基。”
  纥干承基似有触动,有些黯然笑道:“你倒还算老实。看在这一点上,我不为难你,你走远一点,刀枪无眼,不然给误伤了,那可怪不得我!”
  我心里一寒,道:“你要拒捕?”
  纥干承基哈哈大笑,指住几乎将落雁楼挤满的侍卫,道:“你们那么多人过来,大概也没打算善了吧!”
  众侍卫之后,一名绯衣官服的中年官员正在数名武将护卫下挥手道:“纥干承基,放下剑来,跟咱们回去,有些事情,只是请你老人家解释一下!”
  绯衣,在唐朝只能是三品以上官员才能穿得,而且此人腰佩金鱼袋,必是朝廷大员了。
  纥干承基笑道:“原来却是大理寺卿亲自来了!纥干承基好大天面,居然惊动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亲自领兵来抓人!如果我不放下剑呢?”
  大理寺卿脸一沉,道:“下官奉命行事,自然还是要将公子带回去!只是公子本来尚有生机,务要抗官拒捕,必然罪加一等,便是当场格杀,想来太子殿下也无甚异议!”
  纥干承基冷哼一声,笑意中讽刺意味更深,高声道:“可惜了,我纥干承基,自来不懂什么是放下宝剑!”
  大理寺卿也不多话,挥了挥手。
  十余把刀剑,一齐向纥干承基身上招呼。
  纥干承基一声长啸,如大鹏飞掠而起,剑光如长虹闪过,冰冷如雪光灼目,闪电般在空中游走飞驰;但闻惊叫声不绝于耳,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当先几名官兵已然受伤,急急退后。
  后面的官兵见他神勇,鼓噪着又冲向前,只不敢就动手。
  我的耳边,却飞快旋着方才大理寺卿说过的话:“公子本来尚有生机,务要抗官拒捕,必然罪加一等,便是当场格杀,想来太子殿下也无甚异议!”
  纥干承基再是神勇,想把这百余名官兵和内廷高手全部诛杀,也绝不可能。便是侥幸逃脱了,后面会有多少追兵在他后面盯着?
  而若是他在伤害了许多官兵后寡不敌众败下阵去,面临的,可能是当场诛杀!
  他知道我盗的信给了魏王之后,一直都不曾逃去,是否等待的,也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激烈斗争,直到像一个剑客一样,痛快地死于刀枪之下?
  我心念意转,忽然冲了出去,冲到了纥干承基面前,抱住了他结实如铁打般的身子,抱住了他握剑的有力胳膊。
  纥干承基身体颤抖了一下,继而哼了一声,就要推开我。
  我执着地不让他推开,轻轻在他耳边说道:“承基,我喜欢你。”
  纥干承基瞳孔蓦地收缩,激烈的心跳和喘气,清晰传入我的耳中。眼底那一直强装的坚硬,开始如冰块搬溶化。
  他还是喜欢着我!只是骄傲得不肯承认,甚至用对我的折辱来掩盖自己的感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