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作者:[美]H·G·威尔斯    更新:2021-12-06 18:00
  我记得我在绝望中度过了漫漫长夜,在不可能找到的地方乱寻一通,在月光下的废墟中摸索,还在黑影里摸到了一些怪物,最后我筋疲力尽,躺倒在斯芬克斯像边的地上,失声痛哭。我除了痛苦已一无所有。后来我睡着了。当我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几只麻雀在我触手可及的草皮上欢蹦乱跳。
  “我在早晨的清新空气中坐起身,想弄明白我怎么会在那里的,又怎么会这样深感孤独和绝望的。这时,发生的一切在我的脑子里清晰地浮现出来。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我终于能够看清楚我的处境了。我明白昨晚我发疯似的行为是愚蠢的,我又恢复了理智。‘最坏会是怎样呢?’我说,‘假设时间机器根本找不着了,或者已遭毁坏,这就需要我冷静和耐心地去学习这些人的处事方法,弄清我丢失时间机器的前因后果和获取材料与工具的途径,以便我最终再造一台时间机器。’这是我唯一的希望,或许是可怜的希望,但总比绝望强。而且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美丽和难以理解的世界。
  “也许这台机器只是被搬到了别处。可即使这样,我仍然需要冷静和耐心,找到它的藏身之处,或者用武力或者施诡计去把它寻回来。这时,我爬起身朝四周望望,想找个可以洗澡的地方。我感到浑身乏力,四肢僵硬,满身风尘。清醒的早晨使我也渴求清醒的身心。我已耗尽我的感情,真的,我在安排我自己的事情时,发现自己都搞不清楚昨夜的情绪怎么会如此激烈。我仔细搜寻了小草坪的四周,还浪费时间做无用功,向路过的那些小人打听机器的下落。我尽力把我的意思表达清楚,他们却一个也不懂我的手势:有的无动于衷;有的以为这是开玩笑,朝我大笑。我真想朝这些漂亮的笑脸上狠摸过去。这当然是愚蠢的冲动,但恐惧和莫名的怒火实在难以抑制,一有机会就急不可奈地冲上我的心头。眼前的那块草坪倒让我心平气和下来。我发现草坪上有一道凹痕,就在斯芬克斯像的座基和我留下的脚印之间。脚印是我到达时拚命想把时间机器翻过来时留下的,可旁边还有其他的活动痕迹,好像是树獭留下的狭窄脚印。我更加仔细地去注意那个座基,记得我已说过,这是个铜座基,它不是一整块铜构成的,而是两边饰有带框的嵌板。我走过去敲敲嵌板,底座是空心的。经过细心察看,我发现嵌板与框架并不连在一起。嵌板上没有把手也没有钥匙孔,可我想这些嵌板如果是门就一定是从里边开的。有一件事我心里很清楚,我不动脑子都可以推知我的时间机器就在这底座里。可它是如何进去的却是一个难解的迷。
  “我看见两个身着桔黄色服装的人穿过灌木丛,在开满鲜花的苹果树下朝我走来。我转身朝他们笑笑,示意他们过来。他们过来后,我指着铜座基,想表明我希望能把它打开。可我刚举起手,他们便做出了非常古怪的举止。我不知道该如何来向你们描述他们脸上的表情,这就像一个思想脆弱的女人在你对她做了个极不正经的手势后露出的表情。这两个人像受到了奇耻大辱似的走开了。我接下来对一个穿着白色服装脸蛋漂亮的小家伙又试了一下,结果完全一样。不知什么道理,他的举动使我感到内疚。可你们知道,我想找回我的时间机器,于是我又对他试了一下。当他和其他两个一样走开时,我的脾气上来了。我冲上几步,追到他身后,一把抓住他宽松的领口,把他拖向斯芬克斯像。这时我看到他脸上露出害怕和反感的表情,我突然间松开了他。
  “可我还是不甘心。我用拳头敲击那些银制的嵌板。我想我听到里面有动静——明白地说,我觉得我听到了咯咯的笑声——但我一定是搞错了。接着我从河里捡了一块鹅卵石来敲,最后把装饰花纹敲平了,铜绿一块块往下掉。这些脆弱的小人肯定在我两侧1英里外的地方都听到我一阵阵的敲击声,但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我看见他们一群人在山坡上偷偷朝我观望。最后我又热又累,只得坐下来看守这个地方。可我这个人坐立不定,是守不了很久的,我的习惯太西化了,无法干长时间的熬夜活。遇上难题我能花几年的功夫去克服它,可消极地守候24小时这是另一回事。
  “过了一会儿,我站起身,漫无目的地穿过灌木丛,再次朝小山走去。‘要耐心’我自言自语。‘你如果还想找回你的时间机器,那就不要去动那斯芬克斯像。如果他们真想拿走你的机器,你去砸他们的铜嵌板是无济于事的。如果他们不存心要,你到时就可向他们讨回来。遇到这种棘手的事,你坐到这些你不了解的人中去是毫无帮助的,那只会让你产生偏见。要面对这个世界,去了解它的规律,去观察它,要小心谨慎,不要匆忙下结论,最终你会发现线索的。’这时,我突然想到整个事情的滑稽可笑:想到这几年我埋头书斋,历尽艰辛要进入未来时代,现在又急着想离开这个时代。我为自己设制了一个最复杂最无奈的陷阶。虽然我这是自讨苦吃,可还是情不自禁地做了。想到这里我哈哈大笑起来。
  “走过大宫殿时,我好像觉得那些小人在躲避我。这也许是我胡思乱想,也许跟我敲打那些铜门有关。然而,我确实感到他们在躲避我。不过我很谨慎,没有表现出在乎的样子,同时克制自己不去追寻他们。一两天之后,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我在语言关上取得了我可能取得的进步,另外,我续续到各处探险。要么是我疏漏了细微之处,要么是他们的语言过于简单——几乎只有表示具体意义的名词和动词,反正他们语言中的抽象词寥寥无几,比喻性词汇几乎不用。他们的句子通常很简单,只有两个词,不过我只能表达或理解一些最简单的话。我决定尽量先不去想时间机器和斯芬克斯像下面的铜门之迷,等我有了足够的了解后自然会来重新思考这些问题。然而,有一种感觉,你也许理解,它牵&情我,使我不愿离开我着陆地方圆几英里的范围。
  “就我目前所见,整个世界展现出了和泰晤士河谷同样的富饶昌盛。从我爬过的每一座山上,我都看到了同样富丽堂皇的建筑,风格和建筑材料却各不相同,应有尽有,我看到了同样的常青灌木丛,同样鲜花满枝的树和颜类植物,处处水明如镜。再往远处看,大地伸入起伏的青翠山脉,最终消失在宁静的天际。这时,有一特别的景色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看到了一些圆井,其中有几口似乎很深,有一口就在我第一次上山走的那条路边。像其他的井一样,这口井也围着样子古怪的铜栏杆,上方还盖有一个遮雨的小圆顶。我坐到这些井旁朝黑乎乎的井下张望,没能看到井水的波光,划亮火柴后也不见有什么反光。所有的井里都传出一种声音:砰——砰——砰,像一台大发动机的声响。在火柴光的照耀下,我发现有一股稳定的气流向井下冲,于是我又把一张纸朝井下扔去,纸不是缓缓飘落下去,而是一下子给吸了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过了一会儿,我把这些井和山坡上四处耸立着的高塔联系起来,因为高塔的上方常常出现那种在烈日炎炎的海滩上可以看到的闪光。把这些现象凑到一起,我得到了强有力的启示,那就是地下很可能有一个庞大的通风系统,但它的真正意义就难以想象了。我起初总喜欢把这个通风系统和这些人的卫生设施联系在一起。这是个显而易见的结论,可它完全错了。
  “我在此必须承认,我在这个真实的未来世界逗留期间,对他们的下水道、铃、运输方式以及诸如此类的便利设施几乎一无所知。在我读过的有关乌托邦和未来时代的一些幻想著作中,有大量的关于建筑和社会设施等的详细描述。其实,当整个世界被容纳在一个人的想象中时,这种细节是很容易获取的。而对于一个发现并置身于这种现实中的真正游客,这种细节根本就无处可觅了。想想伦敦流传的那个故事吧,说是有个黑人刚从中非来,又马上要回他的部落去!他怎么可能了解铁路公司、社会运动、电话线、电报线、包裹投递公司、邮政汇票和诸如此类的东西呢?然而,我们至少是乐意向他解释这些事情的!可即使他知道了这些事情,他又能让他没出过远门的朋友理解或相信多少呢?那么,想想吧,一个黑人和一个白人在我们自己时代里的阻隔是多么小,而我和黄金时代的这些人的时间间隔又是多么大呀!我知道有许多使我感到安慰的东西我还没有看见。可除了对他们的自动化组织有一个笼统的印象外,恐怕我对你们也讲不出多少其中的不同。
  “比如丧事吧,我就没有看见有火葬场的迹象,也没有看见任何使人想到是坟墓的东西。但是我想在我没有到过的地方可能会有公墓(或火葬场)。这又是我故意给自己提出的一个问题,可我对这个问题表现出的好奇心一开始就受到了彻底的挫败。整个事情让我感到迷惑不解,这使我需要进一步说明另一件更使我感到困惑的事:这个民族中没有一个年老体弱者。
  “我必须承认,我对自己起初提出的自动化文明和退化的人类这一理论感到很满意,但这种满足感没有持续多久,而我又想不出其他的解释。让我来讲讲这其中的困难吧。我到过的那几个大宫殿只是生活区、大餐厅和睡觉的公寓。我没有发现任何机器和装置之类的东西,可这些人身上穿着漂亮的纺织品,这些纺织品肯定是需要不断更新的,他们的凉鞋虽然未经修饰,却是相当复杂的机造产品,反正这些东西一定是机器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