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作者:司马紫烟    更新:2021-12-05 02:40
  朝宗低头不语,香君又道:“再说我就是跟定你走,你也没法安顿我,左侯军中不能带家眷。”
  朝宗想想也是,军中不能携眷,而且自己现在身无恒产,如把香君接出来,又要往那儿放呢?
  放在南京是最好的,许多朋友相信也能照顾,但是,总不能叫朋友替自己来养活老婆吧!
  香君朝他一笑道:“你别愁眉苦脸的,娘已经答应我了,我在这儿帮她撑一下,只出堂差、打茶围,不接宿客。”
  “这样子行吗?”
  香君笑道:“娘若是不强迫我,自然是行的,不过还得要仗着你的一点面子,我算是你的人,这样一来,官府中的一些恶客们也不能强求了,必要时你在南京的那些朋友也能为我撑撑腰,相信没问题的。”
  朝宗道:“那倒没问题,我想吴次尾、陈定生,甚至于杨龙友都能出力的,只等一年半载,我在左侯那边安定了,立即来接你。”
  “那倒不急,像娘答应我的情形,一两年都没什么,我多少也可以帮娘一个小忙,不过要说我是你的外室,可不能只让你在这儿住一晚,多少要像个样子。”
  “像什么样子?”
  “你别急,可不是要你花钱,你至少也得把我带出去住几天,然后在你的一些朋友面前公开的介绍一下。”
  “这都没问题,我们先前不是说了吗?我在栖霞山有个朋友,也是置了个外室,两人住了一所大别庄,我们去打扰他们几天,他们一定万分欢迎的。”
  香君笑道:“我听了心里就在打算,我实在也很想过几天那种平凡的日子,所以对娘说了,她也同意了。”
  “那太好了,我们这就走。”
  “急也不急在这一天吧!今天你应该出去邀几个朋友来,在这儿小聚一下,把阮大胡子的事向大家解释一下。”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龙友把钱还了就没事了。”
  “相公,话不能这么说,阮大胡子已经把话放了出去,而且这件事多少也有个影子,应该让大家明白的,照说你若要他们代为照顾我,也应该打个招呼。”
  朝宗想想也是,点头答应了,于是道:“好!我出去找大家一下,晚上在这儿请他们吃饭。”
  香君道:“别邀太多的人,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最多不能超过六位。”
  “ 六个,那怎么行,就算坐满一桌,也得十二个人。”
  “我们两个,娘跟龙友,还有玉京姐跟妥娘姐。就已经是六个人了,你再去邀六个客人也差不多了。”
  “龙友恐怕不会来,他怕大家骂他。”
  “他一定得来,否则没人证明了,而且他来也正好替自己澄清一下,我想他不敢不到的,我叫娘去请他。”
  朝宗对请什么人倒是没什么意思,但是对于阮大鍼对外扬言说自己用了他的银子的事,的确觉得很可恨,也感到这个家伙太卑鄙了,居然利用自己来作为打击复社的手段。
  这倒是应该好好地澄清一下,于是他穿整衣服出门去了。
  他要找的那些朋友,第一个就是吴次尾,因为此公性情最烈,脾气最硬,疾恶如仇,别人那儿都好说话,对这位老先生,倒是应该好好下一番功夫不可。
  吴次尾已经搬到蔡益所书坊,找他也最近,于是折向了三山街去,上次到南京时,朝宗就住在这儿的,这次虽然搬了地方,不常来了,可是附近的一些街坊邻居们看见了他,都恭恭敬敬的跟他打招呼。
  朝宗也客气地点头回答,心中很得意,这表示他的名望不错,这些人之所以尊敬他,乃是因为他是复社的领袖,而复社在南京人的心目中,则是一批年轻有为,忠君爱国,不避权势,不畏恶霸的读书人,以志同道合而组织起来,从事爱国救国的努力。
  老百姓们也许不懂得什么朝政大局之所趋,却分得出忠奸好坏,对复社的这些相公们,他们都是由衷地从心里面尊敬,因此对复社中坚的侯朝宗,更是不用说了,但朝宗在身受之余,却不免有些惭愧。
  对于复社,他并没有像吴次尾、黄宗义等人那样的热中,他加入复社,是硬被人拖进去的,他成为复社的领袖人物,只是为了他要求表现特殊,发表了一些,与众不同的言论而已。
  但是现在,他似乎成为一般人心目中的偶像,有些人特地放下了手边的买卖,跑过来只为向他打个招呼,然后再回去继续接待顾客,并且还骄傲地向对方说明朝宗是什么人,把能够认识朝宗,当作是一项光荣。
  因此,侯朝宗益发地体会到目前这种身份的清高与可贵,绝不能使它受玷污。
  前两天,左良玉的代表黄御史黄澍进京述职,代表左侯来拜访自己时,言下之意对南京复社中人,也颇多景仰,这使朝宗心中多了个计较,到宁南侯军中去参赞谋个出身,固然有父亲的那一层关系,左帅不至于亏待自己。
  但若是再加上复社的原故,则可受到更多的尊敬,自然也更容易出人头地了。
  朝宗忍不住加快了脚步,他认为要快一点找到吴次尾,把阮大鍼的阴谋揭穿出来,目前看情形,那件事还没有流传开来,若是那些话传了出来,即使再加否认,恐怕也难以澄清了。
  到了蔡益所书坊一问,吴次尾却不在,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而且是跟蔡老板一起出去的。
  朝宗折回头又跑到陈定生的寓所去,居然也不在,不过陈定生的小厮却知道他们的去向,说是上明伦堂去商量祭圣大典了。
  朝宗这才想起,再过两天就是大成先师孔老夫子的诞辰,也是钦定的祭孔大典。
  这是读书人的大典,而且每年都是复社中人大出风头的日子。
  尤其是在推定与祭者方面,复社更是掌握着绝对的影响力,国学的座师是个拘谨方正的老好人,平时也不太管事,所以把这件工作交给复社一些少壮派去商量了。
  大祭是钦定的重典,文武百官都要来参祭的,而这一天偏偏又是以士子为主,因此参祭时位次的排列,不以爵位及官衔的尊卑为序,乃是以本人在士林中的声誉为主,因此很可能高倨首席的是布衣平民,而当朝一品却被安在末座,甚至于还挨不上边儿。
  选列首位并没有什么好处,这只是一种荣誉,但是被摒诸门外,却是个很失面子的事了。
  所以每年到这时候,总是有些不太愉快的纷争,学师虽然清高,但毕竟是官,官就难免有人情关说。
  所以这位学官王老师为了省得麻烦,干脆把这个邀列陪祭人员的工作交给这些名流们去商讨,而这一些名流则又由复社的人员为主,事实上也就是等于复社在操持一切。
  不过大典究竟不是儿戏,被选出来的人,多少也要能孚众望的士林前辈。
  由文人名士合议邀选的与祭人员也有个好处,他们都是真正的读书人,不会有那些不识之无以及无实之徒,凭仗权势而混迹其中,因而闹笑话了。
  明伦堂则是文庙议事的地方,读书人有了文字笔墨的纠纷,就在那儿请座师出面,邀了地方名流列席,双方各自陈述理由,展开辩论,听候公决。
  大家都在明伦堂,一定是讨论大祭的事。
  朝宗也曾参加过一次大祭,不过那时他是以生员的身份参加,站在外面生员的行列里随众行先拜而已。
  但就是这项资格也不容易,必须要进过学、所谓进学,就是要郡试及第,拜在郡里学官的门下,成为附生,也就是取得秀才的资格。
  有了这种资格,才能进文庙的门,在明伦堂上站进一脚的地位,他才能穿上一领青衿,算是读书人。
  中了秀才才能被人尊为先生,虽然仍是布衣,却已有了地位,这也是一种荣誉。
  朝宗想今年自己至少可以弄到个与祭的资格了,那虽不算什么,却是一种荣誉,也可以取得相当程度的尊敬,本来是绝无问题的,但是有了阮大鍼乱说话,很可能会受影响,利用大家都在的关系,应该去解释一下,所以又急急地走到文庙去。
  夫子庙离贡院不远,而妙的是旧院也在附近不远,秦淮河就在邻近,朝宗暗骂自己糊涂,多用脑子想想,早该知道他们会在明伦堂上,这两天他们一定是最忙和最起劲的时刻,岂不是少跑好多冤枉路了。
  远远看到文庙,再看看贡院,朝宗的感触又多了,四年前他就是在这儿应试的,那时意气风发,自其必中,那知居然会名落孙山。
  这次却是为避乱而已,本来也是想再度赴试的,那知为了流寇的关系,把考举停了。
  前途茫茫,而自己却又情牵孽缠,真不知要如何才好,想到这儿,他停住了脚,没有再走过去。
  这是一个阴天,没下雨,却有一层薄薄的雾,不远处的秦淮河在烟雾里隐约着,使他不禁兴起了一股莫名的哀愁,使他感到异样的沉重。
  他不承认自己颓唐,虽然他流连在烟花中,然而他的红粉知己香君却是个深明大义、忧时爱国的女子,他的腻友郑妥娘更是个积极愤慨的女性,她们虽身在风尘,她们的心却在天下。
  她们比起那些醉生梦死的家伙,不知要好多少倍,甚至于比起那些只会唱高调的书生们,也高明多了。
  像吴次尾他们整天嚷着要报国要除奸,可是他攻击最厉的人却是阮大鍼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而已。
  比阮大鍼更可杀的人还多得很呢,吴次尾他们倒不是不敢攻击,这些复社的书生们发作起来,倒是百无禁忌,任何人都不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