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作者:约·D.皮斯托尼、理查德·伍德雷    更新:2021-12-04 13:49
  我拥抱了另外两个女儿,一个13岁,一个15岁。我强装笑容,好像一切都很正常。
  妻子对我说:她在去机场的途中,一辆朝她方向开来的汽车,为了越过另外一辆车而开出了车线,突然停在路上,迎面撞了她的车。我妻子到底还爬下了车,朝路边跑,心里害怕两辆车会爆炸。她听到胸口噗噗地响。作为一个护士,她知道自己的肺穿了孔。在场的有两个女人目睹了这一事故。她向其中一个女人要求,能不能把头放在她膝上靠一会,这样好使自己能喘喘气。她戴的隐形镜片碎裂在眼睛里。她对那两个女人说,车子里的笔记本上记下了她丈夫的班机号码,请她们给联邦调查局打个电话,要他们派个特工去机场接我,另外给一位朋友家打个电话,我们的女儿就住在那位朋友家里。接着开来了救护车,把她送进了医院。
  她感到非常疼痛,心里也十分惊惧。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并不知道另一位开车的女人已经死亡,我也无心同她说这种事。她的朋友吉尼也在那里。我出去到了厅里。后来我妻子说,吉尼对她说我在哭。妻子说:“我对吉尼说,我没有看到他哭,这真是遗憾的事,因为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乔哭。”
  我在医院里守在她身旁。我最小的女儿不能来看她,因为看她那种伤残的样子,她受不了,就写了些慰问的话。
  第二天,两个大女儿要开车回家。我15岁的女儿刚刚获得了驾驶执照。开出医院不远,另一辆汽车从侧面开来,越过了停车标志。救护车把两个女儿又送回到医院。
  急诊室的护士们从她们母亲的事故中已经认识了她们俩。护士到楼上叫了我。我对妻子说,我要去买瓶可乐,顺便走一走。她处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不能把孩子出事的消息马上就告诉她。但是,她知道出了什么事,问道:“她们今天晚上怎么不来看我?”我说:“她们有许多家庭作业要做。我叫她们待在家里。”
  两个女儿伤势并不严重,只是伤了几道口子,缝了几针。她们受到疗理就出了院。在我妻子出事的当天晚上,她的父母也乘飞机赶来,这样随时也可以照料他们的外孙女。
  我不禁思索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干了什么坏事?从1976年夏天我就着手隐蔽工作,现在已经到了1978年的夏天。两年里,我在家待的时间还不到两个月。可是这两天里发生的事,把两年的一切都可以一笔勾销。
  我希望目前的境况允许我把我的家庭说得更完全一些:我的家庭是什么样的家庭,有哪些亲戚和朋友,我们住在什么地方。至少我可以说说各人的名字。
  其实,家中的人都改了姓。在称姓名的时候,大家都不用原来的姓“皮斯托尼”,而换了另一个姓。无论怎么说,我们出门时从来不用皮斯托尼这个姓。我每干一件事就换一个姓,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女儿们换了叶娄罗克、维特斯通等一类的姓,她们总要受到一番戏笑,她们不姓皮斯托尼心情还是很高兴的。我的感觉是:她们最终总要嫁出去,姓反正是要改变的①。
  ① 美国女孩子嫁出去以后,就不再与父母同姓,而与丈夫同姓。
  但是,我用了各种各样的姓。这样做只是要给那些想跟踪我的人增加一点难度。可这么做,除了我以外,别的人都感到麻烦。我妻子有时在机票服务台时就弄糊涂了,因为她不记得我这天要用的姓。要么到洗衣店为我取衣时,往往找了好几件以后才找到我换了姓的衣服。
  我长期不在家,给家里带来了越来越多的麻烦。“一个丈夫从来都不在家,这叫什么结婚啦?”我妻子常常在电话中抱怨。如果我们婚姻的基础不牢靠,恐怕维持不了这么多年。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她渐渐养成自己的生活习惯,甚至更多的独立于我——几乎是这个状况。她常常说,她就把自己看成是没有丈夫。她的秉性本不是那种瞻前顾后、自怜自叹的人。我们现在的这个家搬来才几个月,一切都很不容易。搬家前不久,我妻子刚刚从一次外科大手术中恢复过来。搬家以后的头几个星期,孩子们很难适应,连学校也不肯上。我给她们劝导、鼓励等,大多是通过电话进行的,而妻子是面临现实在处理这些问题。无论我在家或不在家,朋友们事事都考虑到她。她劝女儿们带小朋友到家里来玩,时时为一大群十来岁的孩子烧吃的东西。她和最大的女儿一道出门——那完全是女人进城玩玩而已。
  为了回避对我的担心,她采取的方法是把家里安排得跟平常一样。她常常对我说,最使她头疼的是,在我干隐蔽工作期间,她要料理一切开支。这种事她以前从来没有干过,是她最不肯干的事。
  她说,她整天让自己有事干,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没有工夫想到自己的孤单。只是在我打电话时,她变得怒气冲冲。说一堆灰心丧气的话,说话的方式有时也很怪。她一门心事都集中在料理家务上,往往在谈话中总要谈到。割草机开不动了;洗衣机坏了。因为我的谈话只有5分钟时间,我就说,我不想谈这些事。她就说:“对我来说,在目前这个家里,这才是真正的事。我实在不想让家里这些事再烦下去了。”有时候,我们相互在大声斥责。
  电话是我们的联系手段,是我们的生命线。每次打电话时,我总想轮流和每个人说几句。我妻子总要把孩子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给我听。这是大事。孩子常常出点问题——上学问题,纪律问题,个人问题等等——妻子都要在电话里说,我得设法解决。可是在电话里,我常常解决不了。常常出现哭声、大吵大叫声,什么都有,大家都弄得意乱心烦,我只好往话机箱里再投两枚硬币。我老在外面,孩子们不高兴,我又不能很好地为自己解释,只能说我有工作要做。孩子的母亲要设法让她们理解我为事业所作出的贡献。我怎么作出贡献,她们能懂得什么?她们还是孩子。她们要爸爸待在家里。
  有时候情绪非常不好,我妻子就要吵吵嚷嚷,说出这样的话:“要么你放弃工作,要么我就离婚。”她决不是这个意思,我心里清楚。可是孩子们不懂,她们有时候也在偷听。
  我最小的女儿有时装得我们像离了婚的样子。她有些朋友父母是离了婚的,她在思想上也把自己当成是分散家庭的孩子。在艰难的日子里,尤其是她们搬到了新的地方,她这么做倒反而使她过得自在一些。
  等到我真的回了家,她们厌恨我。妻子对我说:“听到你说要回家,我真的很激动,恨不得你一下子就到家。可是你到了家里,我就一肚子的火。你离开了家,在外一待就是很长时间,这已经够糟的了。可是你一到家,又要掌管一切。在家待了几个小时,就想当家长,指挥一切。可是,真正操持这个家的是我呀。我已经习惯于用自己的方式料理这儿的家事。”
  我忍不住要在这个家里当家长,她对此不得不感到厌恶。有时候要花几天时间才能彼此适应。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实际上在一起没有两天。有时候只有一天,有时候只有半天,甚至只有一个晚上。她坚持自己的条理,而我有时倒像个局外人。她甚至还讨厌我挤在她的床上。因此,她买了一张大床,这样使她能像以往一样自在地躺着。
  由于女儿们渐渐长大,她们与外面的接触也就增多。有时回家,发现她们要么一个、要么两个甚至全都在外面。我就问:“你们肯和我待在家里吗?”
  她们就说:“你从来就不和我们一起待在家里。”要么就说,“我们指望不了你能待在家里,爸爸,所以我们也就不能和你约定了。”
  有时候我白天回到家里,第二天一早就要走,而她们还没有起床。我并不是每次走时都对她们说的。我最小的女儿见我到家就哭,见我走也哭。
  我自己也感到苦恼。如果我回家待上一天一夜,发现家里有什么问题,我总想立即就把它解决掉,因为我没有时间来从容不迫地解决问题。我想订个规矩。女儿们都说我是个客人,没有权利订规矩。有时候,我似乎尽惹别人心烦。
  时间一长,女儿们习惯于把自己的事都跟她们的妈妈说,什么心里话总要先跟她说,而且无话不说。尽管这么做可以理解,可我还是感到难过。
  对我的工作,对联邦调查局,他们越来越感到憎恶。我妻子常常说:“像你这样有老婆孩子的人,不适于干你现在这样的工作。他们不关心我们,也不关心你。”
  妻子在医院里住了11天。我们到了家里,她几乎什么都无能为力。在好长时间里,她眼睛看不清东西,要戴特别深色的眼镜,晚上甚至要戴柔软的睡罩,因为光线对眼睛特别有刺激性。她的皮肤里仍然还有些碎玻璃。她需要整形外科,但是先得要一年的愈合时间。她胳膊上用了固定敷料,因此手指还可以动弹。有时候手里还能拿点像茶杯或饮料杯一类的东西,不过会突然从手中脱落坠地。这种事使她很心烦。
  我妻子独立能力很强,精力充沛,性格乐观。她喜欢运动,始终坚持打网球,做增氧健身运动①,没有闲着的时候。她总是乐于助人。现在那么突然,她不能自理。她的思想感到消沉,我不想说她感到沮丧。在我认识她的30年中,我从来没有看到她沮丧过。可是现在,她消沉了,连一般的事都无能为力。
  ① 增氧健身(aerobics):指跑步、散步、游泳等加强心肺等循环功能的运动。